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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是温暖的,但如果回家的代价是将自己重新降为奴隶呢?今天要和大家分享的是美国的一段关于火车的往事。
每当电脑弹出各种“加速抢票”的小窗口,每当妈妈开始在电话里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每当你开始准备从“高级白领”变成“谁谁家二小子”,你就知道:春节要来了,春运要开始了,在外打拼的人该回家了。2019年全国预计春运将达到29.9亿人次,幸运的是随着高铁运力的不断增长,火车票已经没有那么难买了,给几代中国人留下深刻记忆的绿皮火车也渐渐退出客运舞台的中心。
虽然每逢过年都有人在网上刷情怀怀念绿皮火车,但真正坐过这种火车回家的人,体会过堪比地铁高峰的人群、打不开的厕所以及乘客随身携带的各种动植物,一定更喜欢现在的高铁。
从昆明开往攀枝花的6162次列车,当地村民正把农产品运上火车销往附近城市。
不过在美国,也有一群坐火车回家的人,他们不仅需要一点运气买到票,忍受类似绿皮火车的糟糕环境,还必须做好准备换种活法才能回家。而“换种活法”绝不仅仅是从一线到二线,从城市到农村那么简单。
从外观上看,这些人乘坐的火车相当先进,更带有不少机械的美感。在美国火车客运还没有衰败的那个年代,这些火车被当时的媒体称为“明日之车”,它们看起来是下面这个样子的。
当时杂志上的“银陨号”
在棕榈树之间飞驰而过,这不是一种比喻,因为它们确实沿着美国东海岸线行驶,从最南边的起始站到曼哈顿的宾夕法尼亚车站,全程大约需要28小时。火车内部的设施也很不错,甚至可以用豪华来形容,如果不说明的话,你可能以为这是豪华酒店的休息室。
明信片上的火车豪华车厢
但以上这些和我们说的那群人没有一点关系,在别的交通工具上他们一般坐在最后的位置上,但在火车上,很多人生平第一次坐在前面的车厢,燃煤车厢后的第一节车厢就是他们的专属车厢,这里弥漫着煤烟、灰尘和发动机的轰鸣声,如果火车失事或发生碰撞,这节车厢也首当其冲。他们肩上扛着用绳子捆好的纸箱,手上拎着祖上传下来的小提箱、帽盒以及可以放在座位底下的扁平行李箱。
有些人虽然只有一个棉布袋或纸袋子,却装着他们的全部财产:冰冷的炸鸡肉、煮熟的鸡蛋、咸饼干和蛋糕。除此之外,车厢里还塞满了其他车厢乘客的行李,即便如此,他们花的钱并不比待在其他车厢里的乘客少。
所有不公平或者说歧视都是因为,这些我们似曾相识的人都是——黑人。
20世纪30年代在加拿大铁路上工作的黑人
在这种火车上工作的乔治•斯旺森•斯塔林也是一个黑人,主要负责帮旅客搬行李、找座位,给车上的婴儿热牛奶,在旅客下车后清理车厢,工资比白人同事低,能有5美分或10美分的小费就谢天谢地了,更多时候那些第一次坐火车的黑人乘客——都是南方甚至全美地位最低、工资最少的人,根本不知道应该给小费,有时会用炸鸡付小费,“想不想要一些炸鸡?”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肤色,乔治本来应该能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在20世纪40年代,他是罕见的上过大学的黑人。不过乔治的运气已经很好了。他第一次坐火车时是个逃亡者,成功地逃离了佛罗里达州想谋杀自己的种植场主,因为他组织工人罢工争取更高的工资。
乔治绝不仅仅是搬运工和乘务员,更是那些黑人同胞的导师、引路人和监护人,他必须在快到终点的时候安慰他们,让他们别那么紧张、害怕,把自己对自由北方的知识全告诉他们,提醒他们在哪一站下车,下车时要带好自己所有的行李,乘坐哪一趟公共汽车或地铁,车站距离他们亲戚的公寓有多远,警惕可能将他们身上唯一一点钱都骗走的乞丐和骗子……
北上之路虽然迷茫,毕竟充满希望,而南下火车上的气氛就更加安静和凝重了,乘客们都是要返回家乡,他们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戴着最漂亮的帽子,回乡的喜悦掩盖不住他们脸上的忧郁。因为有一条比梅森-迪克逊线更实际、更可怕的心理边界在等着他们——那就是吉姆•克劳法实行的界限。
梅森-迪克逊线(图中蓝色线条)以两个英国人的名字命名——测量学家查尔斯•梅森和测量学、天文学家杰里迈亚•迪克森,本来是宾夕法尼亚州与马里兰州之间的分界线,美国内战期间成为自由州(北)与蓄奴州(南)的界线。
19世纪末20世纪初,南方各州的立法机关开始挖空心思制定五花八门的法律来限制黑人各方面的生活,严禁两个种族进行任何接触。例如1915年,南卡罗来纳州规定,纺织业中的黑人和白人不能使用同一个“水桶、吊桶、杯子、长柄勺和玻璃器皿”,不能在同一个房间内工作,甚至不能同时踏上同一层楼梯。这些法律被称为吉姆•克劳法,没有人确切地知道吉姆•克劳是谁,或者只是人们使用了一个早已存在的名字。全国上下的白人都用这个名字代指一切与黑人有关的东西。
从加利福尼亚往东走,南方的种族隔离政策在艾尔帕索正式开始施行。阿拉巴马州和底特律之间的界限是俄亥俄河,在密西西比州和芝加哥之间,分界点是伊利诺伊州南部边界上的开罗。凡是跨过这些界线前往南方的黑人,他们将失去在北方获得平等,再次受到吉姆•克劳法的束缚。因此黑人乘客经常会在这里从混合车厢回到黑人专属车厢,“白人专属”和“黑人专属”的标志又会重新挂上去。
为了避免受到侮辱,黑人乘客一般会提前几站收拾好行李,在乔治告诉他们之前回到黑人专属车厢。如果这列火车上没有黑人专属车厢,铁路工人就不得不在一片叫嚷声中卸下混合车厢,然后换上黑人专属车厢。这一切都在提醒黑人乘客:你们已经回来了,在这里你们是二等公民。
如果一个黑人不在乎这种边界,那么他的吃喝拉撒睡都会成为问题,他会找不到吃饭和休息的地方,更会因为白人眼中的“专横无礼”冒丧命的危险。吉姆•克劳法顽固而血腥,即使在要被扔进历史垃圾堆的前夕,暴力行径仍在上演:伯明翰一家教堂在举行礼拜仪式前,四名小女孩被炸弹炸死;民权运动支持者遭到暗杀,不管白人还是黑人;阿拉巴马州塞尔玛大桥上爆发的对峙,等等。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为吉姆•克劳法的严酷统治打开一条裂缝。一战堵塞了欧洲工人前往北方的路径,使北方对劳动力的需求大增,终于对黑人“敞开了大门”。钢厂、铁路公司、食品加工厂纷纷派人伪装成保险推销员和销售人员,秘密前往南方招募黑人,他们会在黑人聚集的地方来回穿梭,不停地小声说道:“想去芝加哥工作的,找我。”这对那些内心的渴望被压抑许久的黑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诱惑。一战爆发后的十年中,大约有55万名黑人离开南方——比《解放黑人奴隶宣言》颁布后50年内迁出的黑人总和还要多。实际上,这份宣言早已赋予他们自由,但他们现在不得不凭借一己之力争取真正的自由。
家是温暖的,但如果回家的代价是将自己重新降为奴隶呢,尤其你已经品尝过自由的滋味?美国的黑人用大迁徙做出回答,无论是条件恶劣的绿皮火车,还是找不到歇脚处的66号公路,他们奔向自由的路从未停歇。
《他乡暖阳:美国大迁移史》
文化发展出版社
2019年1月
伊莎贝尔•威尔克森不仅是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马克•林顿历史奖、核心地带奖得主,更是第一位黑人普利策奖得主,她花费15年心血,通过1200多次采访,用一个个人生故事讲述了20世纪最被低估的历史,改变美国历史的黑人大移民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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