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彩霞
2000年9月15日,悉尼奥运会开幕式上,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精神抖擞走向主席台。这年,他80岁了,这将是他最后一次主持奥运会。
按照惯例,他将用英语致辞。然而,他先用西班牙语说了一句:“你好,西班牙!”
台下,观众在狂欢,没有人在意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万里之外的巴塞罗那,却有一个人读懂了这句特别的问候。
她就是萨马兰奇的夫人玛丽亚,此刻,她正躺在病床上,生命垂危。
开幕式尚未结束,不好的消息传来,萨马兰奇匆匆登上飞机。一路上,他都在闭目祈祷。
后来,他回忆说:“我有种预感,妻子已离我去了。一想到她在我生命中的意义,我就不能自已,泪流满面。”
果然,离巴塞罗那只剩2小时行程时,噩耗到来,玛丽亚去世了。
悲痛和内疚涌上心头,为了奥林匹克事业,他错过了和妻子的最后一面。送别时,吻着玛丽亚冰冷的额头,萨马兰奇流着眼泪说:“她是好女人,我非常爱她,非常爱她……”
娶了巴塞罗那最美丽的女人
1920年,萨马兰奇出生于巴塞罗那一个显赫之家,父亲是纺织业巨头,在当地颇负盛名。
尽管学业顺利,很早就显露出商业天赋,但萨马兰奇却对体育情有独钟。他组建旱冰球队,担任教练,奔波于训练和比赛,乐此不疲。
1951年,萨马兰奇带领球队获得旱冰球世界锦标赛冠军,这是内战结束后,西班牙体育界获得的第一个世界冠军。
从此,他开始涉足政坛,进入西班牙全国体育运动委员会任职。
适逢第2届地中海运动会在巴塞罗那举办,体育设施短缺,组织工作复杂,作为组委会副秘书长,萨马兰奇在短时间内一一解决。
出众才能受到关注,一位国际奥委会委员兴奋地说:“我发现了一颗新星,一颗罕见的新星,他应该进入国际奥委会!”
萨马兰奇成了西班牙的名人,那时起,他心中萌生了举办奥运会的梦想。
体育就是他的爱人,即使已经35岁了,他也从未想过结婚,直到朋友为他介绍玛丽亚•特雷莎•萨利萨其斯。
高挑、美貌,精通多国语言,能弹一手好钢琴,爱好摄影、美术,学过新闻专业,当过记者,父亲还是巴塞罗那有名的面粉加工厂老板。在朋友的描述中,玛丽亚的形象逐渐生动起来,萨马兰奇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
由朋友牵线,两人见面了。玛丽亚如约到来时,萨马兰奇已等在门口。脸庞白皙,面容精致,一头金色长发披在肩上,高贵迷人。对23岁的玛丽亚,萨马兰奇一见钟情。
萨马兰奇的大名,玛丽亚也早有耳闻。交谈中,她领略了他的幽默、口才与智慧。然而,共进晚餐时,玛丽亚还是坦率地说:
“你还不了解我,也许我不是你所希望的那种人,我从小任性,凡事总喜欢和别人争个高低。我妈妈总担心我将来成不了贤妻良母,谁知道我将来能不能做到呢?”
萨马兰奇听了,认真地说:“这没有什么,妇女本来就应该在社会上占有自己的地位,而不是男人的附庸。”
玛丽亚对体育毫无兴趣,但萨马兰奇并不在意,告别时,他发出邀请:“明天有场旱冰球赛,我们一起去观看好吗?”
恋情就此开始,且升温很快,相识半年后,1955年12月1日,他们在教堂举行了婚礼。
玛丽亚身着白色婚纱,萨马兰奇一身黑色礼服,那一天,他们承诺,相亲相爱,至死不渝。
任何力量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体育是萨马兰奇的一部分,有时他一星期有7天时间陷于体育中。我嫁给他,完全知道作为一个体育迷的夫人,我应该怎样做。”
婚后,萨马兰奇继续为体育奔忙,几次作为团长,率领西班牙代表队征战在国际赛场。
而玛丽亚,默默照顾他,支持他。萨马兰奇爱吃鳍鱼和酸奶,这两样,就成了她最擅长的厨艺;萨马兰奇出席重要场合时,身上穿的,一定是玛丽亚精挑细选的米色西装。
奔波在世界各地,只要想到玛丽亚,萨马兰奇就充满力量。
一次回国途中,他乘坐的飞机突然出现故障。危险就在眼前,在周围的一片祈祷声中,萨马兰奇迅速冷静下来,飞快拿出纸笔,急促地写道:
“玛丽亚,我亲爱的,我爱你!任何力量都不可能把我们分开!”
关键时刻,他的脑海里,只有她。最终,有惊无险。这次经历后,萨马兰奇更加意识到,他的生命中,不能没有玛丽亚。
和朋友们说到玛丽亚时,他总是一脸自豪:“毫无疑问,她是巴塞罗那最美丽的姑娘。她很迷人,而且从来不打扰我的工作。”
两个孩子出生后,家成了萨马兰奇眷恋的地方,多年后,他回忆说:“我们有自己装饰得很好的房子,完全可以创造出一种梦幻般的气氛,那真是极其美好的几年。”
1966年,期待多年的一刻终于来到,萨马兰奇当选国际奥委会委员。
然而,国际奥委会的道路并非一帆风顺,出于嫉妒,有人恶意中伤,有人无端控告,当几千人齐喊“萨马兰奇滚蛋”时,玛丽亚始终陪在身边,和他一起度过人生至暗时刻。
为了支撑热爱的体育事业,不顾兄弟们反对,萨马兰奇卖掉家族企业中的股份,违背父亲遗愿,投资银行业。支持他的,只有玛丽亚。
在每一个应该出现的场合,玛丽亚总是面含微笑,表现得体。周旋于各种势力,她用优雅的举止,友善的态度,征服了一个个反对者。
1973年,萨马兰奇时来运转,先是被任命为巴塞罗那议会议长,之后又担任了国际奥委会副主席。
而他自己的目标,则是主席职位,他的愿望是,让奥林匹克运动真正成为全人类的和平盛会。
1976年,萨马兰奇出任驻苏大使,借这次外交官的机会,他决心拿下苏联这一票。
玛丽亚和他一同前往,为了寻求支持,她陪他走遍了苏联大部分地区。萨马兰奇不止一次称赞妻子:
“她通晓多国语言,懂得如何与不同的人沟通。她是一位很好的伴侣,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帮助。”
1980年,莫斯科奥运会前夕,萨马兰奇终于当选国际奥委会主席。 消息传来,等候在酒店房间的玛丽亚激动万分:
“我感到无比快乐,他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已经做了数年的努力。我将他的成功看作是对他努力和牺牲的一种嘉奖。我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因为我陪伴他经历了这一切。”
没有她,我永远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
人生进入新阶段,60岁的萨马兰奇意气风发。然而,他接过的,是一个“烫手山芋”。
上任三天,莫斯科奥运会开幕,冷清前所未有——由于苏联入侵阿富汗,莫斯科奥运会遭到多个国家大规模的联合抵制;
奥委会士气低落,四分五裂,财政亏损,濒临破产,奥林匹克运动深陷危机。
面对诸多棘手问题,萨马兰奇大胆改革。他将商业引入,让奥运会不再赔钱,为举办国带来政治影响、经济利益;
他力排众议,让奥运会的大门向女性敞开;他将更多的体育项目纳入奥运会赛程,让奥林匹克重新焕发出生机和魅力;
他还多次访问中国,不仅让中国重返奥运赛场,还说服台湾接受以中国台北作为奥委会名称,让两个奥委会的旗帜,同时在国际赛事上飘扬。
没有游艇,没有轿车,更没有私人飞机,在国际奥委会总部瑞士洛桑,萨马兰奇过着“真正的修道院生活”。
尽管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飞行,经常缺席家庭聚会,但他知道,在玛丽亚带领下,这个“奥委会第一家庭”,始终都在背后支持着他。
作为国际奥委会第一夫人,玛丽亚总是应对得体。每年的年会,她都会主持夫人茶话会。为了不冷落来自各个国家的夫人,她逐个拜访,送她们特别礼物,让每个人都能感到自己被重视。
在她培养和教育下,一双子女从父亲身上,学到了坚持与热爱,从母亲身上,则学到了奉献。他们一个是经济学博士,一个是工程师,令萨马兰奇引以为傲。
“没有玛丽亚,我永远也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在前进的路上,她给予了我最大的支持。”
虽然聚少离多,但玛丽亚时刻都在陪伴着萨马兰奇。萨马兰奇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个卡片钟,上面镶嵌着玛丽亚的照片,她的微笑,是勇气和力量的源泉;
出差在外时,萨马兰奇的口袋里,总是装着几颗栗子,它们来自玛丽亚的家乡,抚摸这些栗子,可以使他心情平复,消除紧张。
执掌国际奥委会20年,奥运会已从当年的四面楚歌,发展成为真正的全球盛会。为体育,萨马兰奇付出了全部。
“奥林匹克是一个非常特别的词,对我来说意味着理解、友谊、合作、和平,全世界人民的和平。”
2000年9月,悉尼奥运会开幕,当朝鲜和韩国代表团握着手走进会场时,萨马兰奇和全场观众一起欢呼。“体育无国界”,他做到了。
唯一亏欠的,只有玛丽亚。知道萨马兰奇即将卸任,为了不让他留下遗憾,不顾自己已到生命尽头,玛丽亚仍然支持他赴悉尼主持奥运会。
然而,遗憾不可避免,他错过了和她的最后一面。
“她是个完美的女性,我不仅爱她,也很尊敬她。”葬礼上,萨马兰奇悲泪长流。他的手,一直放在左胸前,那是心脏的位置。
2010年,萨马兰奇病逝,国际奥委会官网首页,一行字异常醒目:“萨翁将一生奉献给了体育”。
在奥林匹克史上,萨马兰奇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连同他和玛丽亚的动人爱情。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即使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