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源公众号:过客Hi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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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中旬,菲律宾东萨马地区的小镇巴伦给那(Balangiga)成为菲律宾全国瞩目之地,成千上万的民众聚集在这里,和他们在一起的有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美国外交官和国际媒体的记者。他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举行一个仪式:美国方面交还117年前从这个镇的天主教堂夺走的三个铜钟。
1898年,作为美西战争的结果,西班牙将其殖民地菲律宾(中国人习惯称吕宋)以2000万美元的价格出让给美国。美国人面临的选择是让菲律宾独立,还是将它作为美国的殖民地管辖。如果美国是个老牌殖民地国家或者是日本和沙俄,很可能毫不犹豫地就拿过来了。但美国立国的原则就是自由和独立,美利坚合众国的建立是世界范围内民族独立的开端,所以如果将菲律宾变成殖民地,理论上有违美国的建国原则。
此外,美国通过打败西班牙,也控制了原西班牙在加勒比的殖民地古巴。美国决定在短暂的军管后让古巴独立。古巴有长期的反西班牙殖民主义的历史,古巴人民争取民族独立的斗争是19世纪初拉丁美洲独立革命的延续,受到美国人民的同情和支持。古巴民族主义之父何塞·马蒂和他的盟友长期在美国从事政治活动。同时,美国扩张主义者也一直希望把西班牙从加勒比地区赶走,将这个地区置于美国的控制之下。但美西战争后,美国还是决定让古巴独立,前提是确保美国在古巴的特殊利益。
基于建国原则和让古巴独立的决定,美国应该让菲律宾独立,何况当时美国是列强中唯一没有殖民地的国家,维持这个国际形象的想法很有吸引力。但是,作为新兴的强国,遵循当时的国际殖民主义逻辑,面对亚太地区已经被西方、日本和沙俄瓜分完毕的现状,美国除了提出对自己也有利的维护中国领土主权完整的门户开放政策,在这个地区也需要完全由自己控制的势力范围。这样,道义原则和国际权益的冲突一时成为美国国内政治讨论的焦点。
英国著名作家吉卜林看见美国人这么犹豫不决,有点不耐烦了。吉卜林长期在印度生活,对亚洲很了解。他于是写了一首诗,题目就是“白种人的负担”。他开导美国人说:不要把菲律宾作为战利品来看待,美国直接管辖菲律宾是白种人必须承担的道德义务,是义不容辞的,你们应该把最好的子弟派过去,帮助那里未成年的棕色人种,让他们长大成熟。
美国总统麦金利声称在祷告上帝以后得到了神谕,终于做出了决定: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不能放手不管,只能把菲律宾变成殖民地。菲律宾和古巴的情况不一样,菲律宾人没有自治能力,所以这是为菲律宾人着想,美国应该负起这个责任。
美国做出殖民菲律宾的决定后,派出了海军陆战队和陆军。美军的占领受到菲律宾民族主义者的激烈抵抗。就在小镇巴伦给那附近,菲律宾游击队假扮平民甚至妇女,设下埋伏,杀死了五十名左右美军士兵。美国国内舆论大哗。美军负责那个地区行动的将领史密斯是个粗暴成性痞气十足的老军人,他命令手下进行“烧光杀光”的报复性打击,不留俘虏。当手下军官要他明确执行死刑的对象时,他竟然说“任何十岁以上的菲律宾男人。”
巴伦给那惨案是美国对外战争历史上的污点。惨案发生后,那个具体负责执行的军官在为另一个案件受审的军事法庭上透露了史密斯的命令,被媒体披露,美国国内舆论同样大哗,军方在压力下将史密斯解除军籍,送回美国。美国公共舆论一向有自我批判的传统,“不留俘虏”、“烧光杀光”、“你们烧得越多杀得越多,我就越高兴”、“任何十岁以上的男人”等等,史密斯的这些原话一直流传了下来。
巴伦给那的天主教堂是当地著名的西班牙风格建筑,抗美游击队当时利用教堂的钟声发出军事行动的信号,所以美军事后将三个青钟大钟拆下,作为战利品带走,后来一直由当初参加那次行动的单位分别保存。
美国将菲律宾变成殖民地以后,企图将菲律宾“全盘美化”,引进了美国的文字、文化、教育、公共医疗、体育运动、市政设施、慈善事业等等。二次大战初期,菲律宾被日本占领,为了表示自己是亚洲人民的解放者,日本宣布让菲律宾独立,但菲律宾游击队仍然配合盟军作战。1946年,在麦克阿瑟将军主持下,菲律宾获得了独立。美国的这个行动确实有别于老牌殖民帝国二战后在东南亚重返殖民地的行为,实践了当初的诺言。美国和菲律宾的这种特殊关系使得菲律宾移民长期是美国最大的亚裔群体,直到近来才被华裔超越,但仍然位居第二。
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出席了上周五举行的仪式。杜特尔特和美国之间一直麻烦不断,甚至公然恶言相向。但是在这个仪式上,这位“反美”总统却不但没有以国宝终于回到祖国而自豪,拿历史做文章,提醒人民美国过去的罪恶,为自己现行的政策背书,反而说“美国人的慷慨”是归还大钟这件事上最值得赞赏的,促成这件事的“功劳归于美国人民和菲律宾人民,这就是结论。”
杜特尔特这番话或许有他的政治考虑,但在我印象中,这也符合亚洲很多前殖民地国家领导人和精英在谈到殖民地历史时的一贯姿态:避免把历史作为现实政策的工具,抑制过度的民族悲情,承认有些殖民地的历史也有它积极的一面,其遗产构成今日复杂的国际关系的一部分,要平心静气地去对待。
东南亚和南亚多数国家都曾经是殖民地,而且是完全的殖民地,不是半殖民地,有的甚至有几百年的历史,但这段历史在他们那里好像不是简单地用“耻辱”来记载的。我记得自己在和他们有了一定的熟悉之后,曾经问过至少是印度和越南的学者这个问题:“你们恨英国和法国吗?”他们的表情好像都有点茫然,不知如何回答。
归还大钟的仪式上,杜特尔特拉动了一根钟绳,久违了117年的钟声又响起了。就在这时,根据报道,奇迹出现了:大群的鸟来到小镇上空盘旋、俯冲,久久不散。小镇居民说:这是百年前的死者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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