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自 聚澳传媒独家专访！

14年11月18日 - 中国和澳大利亚签订的贸易协议，被大肆宣扬为澳大利亚经济从“矿业繁荣”向“食品业繁荣”转变的重要一步，但是现实是丰满，还是骨感？今天聚澳传媒邀请到史鹤凌教授，带您深度解读真实的《澳中自由贸易协定》。

经 过10年21轮的艰苦谈判，《澳中自由贸易协定》终于在2014年11月17日完成了所有项目的谈判。澳大利亚总理Tony Abbot 非常兴奋，在当天的电视讲话中说，”This is a very day for both countries; in particular, a very good day for Australia”.

澳 中的自由贸易协定谈判，从2005年5月23日启动的可行性研究开始算起，历经9年零6个月。我本人是2005年7月开始担任澳大利亚国际开发署出资的， 旨在促进两国政府长期战略合作的大型项目《中澳管理项目》的澳方主管。恰逢两国的自由贸易协定谈判启动，我们就当仁不让地为谈判提供了许多背景研究和建设 性的政策研究。要说透露一些内部消息，那就是当年的谈判是非常艰难的，双方都坚持己见，寸土必争。特别在农业和服务业的谈判方面，比起我们今天看到的《澳 中自由贸易协定》的成果，中国政府当年还是非常“小气”的，非常在意守住自家的三分自留地。换句话说，这十年来，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中国政府在自由贸易 谈判中，信心增强了，要大气多了，境界也要高许多了。

一，自由贸易的几个理论问题

有关自由贸易，有两个理论问题需要澄清，以便于我们更好的理解《澳中自由贸易协定》

第一个问题是： 国家间的自由贸易到底对参与国有什么好处? 这个问题可以追溯到到经济学历史上的重商主义和重农主义的争论。以英国和美国为代表的重商主义认为自由贸易能使参与贸易的双方都得到好处。它的逻辑就是： 只有买卖双方都能得到好处的交易才能成功。小到在餐馆吃饭，大到两国国家间的几百亿的贸易，无不如此。因此，贸易是越自由越好。相反，重农主义就不这么 看。这一派的观点认为，贸易对一个国家传统的生产格局会造成冲击，原来国产的产品，因为贸易，可能会被进口的产品所替代，从而造成本国产业的衰落和从业者 的失业。事实可能介于这两个理论之间，即如果两个国家的经济结构非常相似，自由贸易的短期的负面影响会比较大；而当两个国家的经济结构存在很大差异时，自 由贸易的正面利益就比较突出。这就是国际经济学里面的比较优势理论。澳大利亚和中国的经济结构差异很大，所以澳中两国之间的自由贸易会对两国带来很大的好 处– 确实是：”It is a very good day”.

第二个问题是中 国和澳大利亚都是WTO（国际贸易组织）的成员，为什么两国之间还要签订一个单独的自由贸易协定? 原因就是因为WTO包括的国家太多，如果一个国家给予WTO一个成员国优惠待遇（例如中国对澳洲的海鲜免税），按理也应该给予WTO其他成员国同样的优惠 待遇（中国应该给所有WTO的成员国生产的海鲜免税）-这就是所谓的“国民待遇”。因为要顾及本国的利益，这个规定使得WTO的谈判异常艰难，大部分的谈 判都以失败告终。因此，各国都采用了实用主义的方法，就是在WTO的框架以外，先进行两个国家间的自由贸易谈判，然后是地区间的几个国家间的自由贸易谈 判。希望通过这些铺垫，逐渐进入真正的WTO框架。澳大利亚已经和东亚的三国都签署了自由贸易协定，接下去的一步就是看能不能签署一个包括澳大利亚，新西 兰，和东亚三国的地区间自由贸易协定了。

二，《澳中自由贸易协定》的主要内容

有了这个背景，我们再来看《澳中自由贸易协定》。

总体上来说，《澳中自由贸易协定》是一个非常全面的自由贸易协定，包含商品贸易，服务贸易，资本投资，和劳工输出四大部分

商品贸易

根据《澳中自由贸易协定》，四年以后到2019年，占中国向澳大利亚进口总额93%的商品将实行零关税；而澳大利亚对中国的所有产品关税都将最终降为零。

澳 大利亚主要向中国出口矿产品和能源产品。这两类产品，随着中国经济增长的放缓和对环境保护的重视，增长幅度有所下降，因此澳大利亚政府把宝压在农产品的出 口上。在2013年，中国购买90亿澳元的农产品，只占澳洲当年向中国总出口额的3.68%。这和澳大利亚农产品的地位是极不相符的，潜力还很大。所幸的 是，《澳中自由贸易协定》对澳大利亚农产品有很好的支持，例如：

• 婴幼儿奶粉原本15%的关税将在4年内取消。乳制品行业每年大约为澳大利亚经济贡献130亿澳元

• 中国对澳大利亚征收的酒类关税高达14%- 30%，中国每年从澳大利亚进口的酒类产品价值超过2亿澳元，此类关税同样在未来4年将会逐步取消

• 澳洲牛肉12-25%的关税将在9年内取消，羊肉12-23%的，关税在8年内取消，海鲜更快，4年内就彻底免关税了（包括15%龙虾和14%鲍鱼）

• 澳洲皮料14%的关税将在最快2年内取消

• 澳大利亚大米、小麦、羊毛和棉花等农作物零关税的优惠

服务贸易

我前面谈到，有关服务贸易的谈判异常艰难。长期以来，中国政府认为第三产业涉及国家的“上层建筑”，因此不能开放和动摇。但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和自身实力的加强，中国政府变得有自信，对这些所谓“上层建筑”的东西不再那么敏感，他们的思想境界也逐渐融入世界潮流。

《澳中自由贸易协定》涉及40多个服务业和专业技术领域，包括教育、法律服务、信息科技产业、金融服务、医疗行业、城市规划、工程建筑以及管理咨询行业都将进入中国广阔的市场。比较有特色的是：

• 法律服务：允许澳大利亚的律师事务所在上海自贸区和中国的律师事务所建立合资企业

• 金融服务：逐步开放金融服务市场，允许澳大利亚金融服务业进入中国市场。在悉尼建立人民币结算银行

• 教育（中国学生占29%，出口产值为40亿澳元）：在教育部的网站列出182家澳洲官方认可的教育机构

• 健康和养老产业：允许澳大利亚的医院和养老机构在中国建立独资公司

资本投资

中国对澳大利亚的投资从十年前自由贸易谈判启动时的30亿到今天的320亿。《中澳自由贸易协定》放宽了对中国向澳大利亚投资的审查的门槛。

• 外国投资审查局对非敏感部门的私人投资审查门槛从2.48亿提高到10.78亿澳元，这意味着投资额在10.78亿澳元以内的项目将不必接受审核.

• 不过，澳大利亚将继续审查规模在1,500万澳元以上的农用土地投资项目

• 对涉及中国政府支持实体的交易进行更严格审查。

这 部分的内容，是澳中自由贸易谈判近几轮最有争议的部分，因此我稍微详细解释一下。澳大利亚的总理和贸易和投资部长在不同的场合，几次强调澳大利亚不会放松 对农用土地投资的审核，以及对中国的国有企业为投资主体的投资项目的审核。理由是，这些投资可能带有非经济的目的。我们华人对此是习以为常的，但澳大利亚 的民众对此却非常紧张。澳大利亚的法律和监管体系源于英国的体系，是以重商主义为出发点的，也就是基于自由竞争市场中的经济人的假定。

他 们笃信一个追求盈利的企业，在一个自由竞争的市场里，他的“私利”和社会的“公利”是一致的。即使有些偏差，通过现有的法律（例如澳大利亚竞争和消费法 Australian Competition and Consumer Act 2010）和监管（澳大利亚联邦储备银行 Reserve Bankof Australia，澳大利亚证券与投资委员会 Australian Security and Investment Commission，和澳大利亚审慎监管Australian Prudential Regulatory Authority），也能保证“私利”和“公利”的一致性。一旦他们察觉到一个投资项目不是以盈利为目的，就会觉得不可思议而变得手足无措。这种思维方 式使得他们对国有企业抱有天生的敌意。1970年代英国和澳大利亚本土的一些国有化政策以及最终的失败更加加深了他们这种敌意。

好 在澳大利亚是一个民主国家而且政策透明。国库部 (Department of Treasury) 底下的国外投资审查局(Foreign Investment Review Board) 有非常透明的程序设定，因此审查的结果和理由都是有案可查。国库大臣(Treasure)可以不同意国外投资审查局的意见。同样，结果和理由是公开的。如 投资者不同意，还可以通过独立的联邦法院(FederalCourt of Australia)来仲裁。

这次中国政府并没有因为投资审查的限制而推迟自由贸易谈判的完成，表现出足够的理性和诚意，相信这是因改革开放而思想境界提高的结果。

劳工输出

《澳中自由贸易协定》有限度地开放了旅游打工的渠道。尽管和我们原先要求的放松工作签证有一定的差距，但也是在正确的方向上迈开了一小步。

三，《澳中自由贸易协定》对澳洲经济的影响

对 《澳中自由贸易协定》谈判的完成，澳大利亚政府非常乐观。这是外交外贸部的官方措辞：ChAFTAprovides Australia with an advantage over our major agricultural competitors,including the United States, Canada and the European Union. It also countersthe advantage Chile and New Zealand currently enjoy through their FTAs withChina reached in 2006 and 2008.

通 过降低关税和增加许可，《澳中自由贸易协定》无疑会促进澳大利亚和中国两国之间的贸易。特别在农产品领域，澳洲产品凭借其生态环境的优势，使得中国的消费 者能够真正“吃得放心”，提高他们的生活质量，利国利民。在上海自贸区建立的澳大利亚国家馆就是顺应这个潮流，开辟了多条销售渠道，让中国的消费者在网上 或者去实体店放心地购买100%正宗的澳洲产品。

但理论和实践告诉我们，《自由贸易协定》只是在正确的方向上迈开的第一步，但离真正的自由贸易还是有距离的。和许多政策一样，政策本身很好，但实际的效果还要看执行的人水平和执行的力度。

例 如在1981年，日本廉价和优质汽车的大量涌入，严重冲击了美国的三大汽车巨头。但按照GATT（WTO的前身），美国是不可以运用关税来阻挡日本汽车的 涌入。怎么办？美国政府迫于压力，和日本政府商议，让日本政府出面，“自愿”限制日本车向美国的出口（Voluntaryexport restraints – VER）。1981年限制在168万辆，到1985年放松到230万辆。这个政策直到1994年才取消。

因 此，《澳中自由贸易协定》在商品贸易方面只是降低了关税，但还有许多非关税贸易壁垒（non-tariff trade barriers)，就是利用行业标准，认证，检疫，反垄断，反倾销等等手段，可以对进口产品进行限制。这种认为《澳中自由贸易协定》一旦签订，澳中之间 的贸易从此变得没有人为障碍的想法是过于乐观和幼稚的。

举 个例子，澳大利亚国家馆有一个澳洲的客户，生产非常美味的羊奶奶酪。尝试过的华人都认为在中国有市场。他们出口到美国，只要填一张表，一个签名。但要出口 到中国，需要填20多张表格和签名，还有一系列的备案和审查过程，历时在半年以上。因为程序太复杂，这个客户基本上放弃了进中国市场的念头。差别在于：美 国认可澳大利亚的食品检疫报告，而中国却不承认，一定要再走一遍检疫的流程。有讽刺意义的是，我们都知道澳洲的食品检疫比中国的严格和有效得多了。和许多 政策一样，中国检疫的法律和程序很完备，但有多少检疫机构会严格执行这些法律和程序?

澳大利亚国家馆正在力推在上海自贸区试点认可澳大利亚的检疫报告。估计会非常困难，因为这涉及到许多利益集团的利益，他们会以”国家主权“”对等原则“等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

国 际上通用的办法是建立一个国家之上的机构和一套公开透明的争议解决机制（disputeresolution mechanisms）来处理非关税贸易壁垒。WTO就有一套非常完备的争议解决机制。中国和美国以及欧洲有关商品倾销的多次争议，在WTO的争议解决机 制下，都得到了比较公正的解决。如果《澳中自由贸易协定》能够吸纳WTO的争议解决机制，那么这些自由贸易的政策就可以得到更好的落实。

总 的说来，《澳中自由贸易协定》为澳中之间的自由贸易奠定了一块基石。但后续还有很多的配套的制度性建设去保证澳中之间的贸易上一个新的台阶。澳大利亚和中 国的经济互补性非常强，自由贸易对两国的消费者都能带来很大的好处。我甚至能够展望一个澳新和北亚的经济联合体，可以成为继北美和欧盟之后的第三大经济联 合体，而为人文明的进步作出重要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