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刚过,一辆银色的保时捷卡宴,正在悉尼猎人谷的五星级高尔夫度假村伊兰酒庄(Chateau Elan)的绿荫小道上画圆漂移。
手握方向盘的是一个中年男子,顶着一头灰白却仍然茂密的头发,衬衫的最上面的扣子松松散散地开着。他看起来已经至少连续喝了六个小时的酒。
令人意外的是,这个看起来有些疯狂的男人其实并不是一个在此度假肆意狂欢的豪赌客,而是一位名叫史蒂夫·贝洛特(Steve Bellotti)的投资银行家,也是当时澳新银行(ANZ)全球市场部门的主管。
Steve Bellotti / 来源:[email protected]
当时澳新银行正在此举办一次重量级客户独家会议,接待了约150名来自利润丰厚的全球市场部门的客户——而贝洛特本人则在这场会议上发表了开幕词。
回到那辆原地画圆漂移的保时捷车内,可怜坐在车后座的43岁投资销售主管奥康纳(Patrick O’Connor),却似乎没有那么享受贝洛特的车技。
来源:Chateau Elan
一个多小时以来,奥康纳一直看着酒店工作人员试图劝说贝洛特今晚到此为止,然而却丝毫减不了他继续的兴致。
据奥康纳回忆,后来贝洛特当时甚至气势汹汹地回应当天的值班经理:
“你知道我是谁吗?”
可惜当时的贝洛特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一个大麻烦——事实上,澳大利亚证券投资委员会(ASIC)正在对澳新银行内部涉嫌操纵利率的行为展开调查,而这也将成为澳大利亚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调查之一。
那是2013年3月。
就在英国的利率丑闻爆发短短几个月后,大西洋两岸都爆出了高层辞职和巨额罚款的丑闻。
与此同时,ASIC也正在对在澳洲的操纵利率黑幕进行调查,并密切关注着由贝洛特领导的澳新银行全球市场团队。
但澳新银行也自然不会甘愿“坐以待毙”——事实上,有资料证明,该公司曾试图通过在监管机构内部“做小动作”来挫败这一调查。
风雨欲来。
1在2010年贝洛特刚加入澳新银行时,作为一名成功投资银行家的他,其实已经在全球范围内赢得了“不少声望”。
只是人们乐于津津乐道的,不仅仅是他光辉的投资往事,更还有他“丰富多彩”的私生活:
据报道,他曾在伦敦的某个交易大厅中与人发生争执,出门后有只眼睛就多了一圈淤青;
他还曾以每天4万澳元的价格租了理查德·布兰森(Richard Branson)在加勒比海的岛屿,办了4天的婚礼;
而他的40岁生日派对,则疯狂地持续了整整三个星期。
极受皇室、摇滚明星和电影明星喜爱的内克岛(Necker Island)是加勒比海地区的私人度假胜地 / 来源:favething
无需置疑地,贝洛特在工作上非常成功——他热爱钱,更擅长赚钱。
在48岁时,他回到澳大利亚,并受聘领导澳新银行的全球市场团队。
在他的领导下,公司高管与员工们一起去脱衣舞俱乐部的场景实在是太常见了——某家俱乐部甚至被一些员工们称为“董事会”,因为“你在那里遇上和老板一对一的时间,比在办公室里的可能性更大”。
贝洛特在澳新银行内部,雄心勃勃地制定了一项他称之为“三年实现30亿”的战略,即在三年内将营收提高到30亿澳元。
2011年,一个名叫阿莱休(Etienne Alexiou)的新员工入职,成为了澳新银行的一名高级交易员。
Etienne Alexiou / 来源:AFR
虽然之前在不少金融机构工作过,但这位38岁的交易员在一进澳新银行时就立马察觉到,这个地方有点“不寻常”:
“这感觉有点像狂野的西部,也有点像关于投行的讽刺漫画,有着所有的夸张离奇的行为,但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事情之一,就是在交易大厅中关于“屠宰利率”的讨论。
2在讨论中频频被提及的“利率”,其实是银行票据互换利率(简称:BBSW)。它是一种基准,用于设定银行间数万亿澳元短期贷款的利息以及许多其他企业交易。
阿莱休回忆当时的场景,“听到一两次的时候,我想’好吧,可能是今天有人过得不太顺利’,但听多了以后未免多想:这是一件需要解释一下的事吗?”
BBSW本应是一个独立的利率,由市场在每个交易日开盘时在一个5分钟的窗口内设定,旨在为澳元利率互换交易提供独立以及透明参考的利率。
但在监管机构对澳新银行的指控中,看似独立透明的利率却好像是在屠宰场一样,可以被人任意宰割并从中获利,不少人的手上都带了腥。
虽然该银行一直极力地否认这一点——直到2012年,被ASIC截获的录音狠狠地打了脸。
录音中,该行内的一些交易员正在讨论如何“操纵利率”:
“你知道的,如果我们能他妈的做到这一点,50亿里的3个点,那就是整整50万啊——咣,这就成了。人们可不知道50万澳元怎么来的。保罗就挺愿意上道的,你知道这事吗?所以我们只需要他妈的把这事做成,尤其是控制他妈的利率。”
大概是想到能轻松赚笔大钱就难免心浮气躁,这个高级交易员在分享自己的“致富经”时连连爆了几句粗口。
而在另一份被秘密录音的2011年11月的一通电话中,另一个交易员称:“我们正在试图把利率推低点…明天再高点。”
随着对澳新银行调查的加快,ASIC开始采访任何可能对他们的调查有帮助的人——其中之一就是阿莱休。
那是2014年。
阿莱休本以为这场监管机构的采访是保密的——直到有一天早上他碰到了一位同事。
阿莱休回忆起他当时的震惊:“他重复了我前一天对ASIC说过的话。这让我大吃一惊,因为他一字一句原封不动地说给了我听。”
“他对我说,’ASIC像筛子一样漏了’。”
不过好戏其实才刚刚上演——澳新银行开始与监管机构ASIC演起了一出“无间道”:
该银行先是聘请了一家悉尼律师事务所代表其雇员,然而律师们告诉澳新银行,是谁接受了采访,以及这些采访是什么时候进行的。
虽然该律所的一位发言人表示,该公司从未侵犯客户的隐私,也从未向澳新银行提供过机密信息;
澳新银行一位发言人则表示,该公司在任何阶段都没有试图让其员工违反其法定保密义务。
3与此同时,澳新银行的高管们正在制定一项战略,以削弱ASIC的调查员卢克福德(Colin Luxford)的“战斗力”,并在这家监管机构内部试图边缘化他的观点。
卢克福德认为,ASIC已在其涉嫌操纵利率方面掌握足够的证据,也足以将该行告上法庭;而澳新方面则专注于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在2015年5月一次会议的记录中,澳新银行一位高管称:
“此时此刻我们犹如在刀尖上行走。在ASIC,卢克福德仍然是房间里的主导言论。” 他说,“但我们的目标是借ASIC之力,改变卢克福德的观点。”
根据会议记录,澳新银行主席冈斯基(David Gonski)在此期间,还与ASIC主席麦德克拉夫特(Greg Medcraft)进行了一对一的会晤。
Greg Medcraft / 来源:ASIC
该文件称:“ASIC会希望能获得一点胜利。该行正在努力制定一个能为ASIC所接受的解决方案。”
最终,澳新与ASIC在2017年达成和解,承认了“企图违反良心的行为”——这个解决方案的代价是5000万澳元的罚款。
事实上,这一决定在ASIC内部引起了一些不安,也存在一些分歧。
根据ABC新闻得到的消息,当时的卢克福德感觉监管机构就在“出卖自己”。
其实在达成和解前的最后几个月,ASIC曾经提交了一份长达180页的法庭文件。
这份文件中除了电子邮件和其他证据的摘录之外,还包含了ASIC的指控,即38名澳新银行雇员了解或参与了所谓的“操纵利率”的行为。
这些人当中,即有相对初级的交易员,也有像贝洛特和埃利奥特(Shayne Elliott)这样的公司高管。
而在这份文件中提到被指控了解或参与了“汇率操纵”的大多数雇员,其实都受雇于贝洛特带领下的该行全球市场部门。
只是,这份法庭文件中的指控,再也没有机会在审判中得到验证。
澳新银行方面则一直坚称,它从未操纵过利率。
但另一方面,它又确实承认了一小部分交易员曾“企图做出违反良心的行为”。
当媒体后来询问澳新银行,那些卷入“操控利率”丑闻的员工是否会承受任何直接后果时,并没有收到任何答复。
然而,一些人已经食到了苦果:
2014年,该行7名交易员被停职,等待关于此案的调查结果。
当时坐过贝洛特的保时捷后座的奥康纳注意到,这份停职名单中并没有包括负责该部门的管理层。
奥康纳在调查中表示:“当时我对公司挑了这7个人出来表示担忧。我觉得,在管理结构中,似乎有一些人的职责应该得到确认。”
他还记得自己被召集参加了一次有些奇怪的私人会议,与一位高管会面——会议的主题有关于他的同事,也就是那个同样接受过ASIC采访的高级交易员阿莱休。
高管问起他,觉得阿莱休对潜在的负面媒体报道的容忍度在什么程度。
“我没有消息什么可提供的,” 他解释说,“我记得我走出去时,觉得这是我参加过的最奇怪的会议之一。”
4阿莱休被停了职。
他最终被澳新银行解雇了,但事实上他的离职却与这场“利率操控”丑闻无关——相反,他是由于在银行内部信息系统上发表“不当言论”而被解雇的。
阿莱休将澳新银行告上法庭,而该银行则在法庭上公布了他的聊天信息记录。
调查显示,这些聊天记录其实被剪辑过,其全文从未公之于众。
对此怨愤不平的阿莱休表示,这些记录是“断章取义”,展现了截然不同的意思。
“我被描绘成一个种族主义者,一个厌恶女性的人,一个仇视同性恋的人,一个道德品质低下的人。”
事实上,他之后起诉了澳新银行,但后来又因种种原因放弃了诉讼。
而他的同事在这家银行的路也走到了尽头:
奥康纳被带到一个会议告知开除,并被指控滥用其公司信用卡。银行出示了收据,表明他卖出了价值18000澳元的稀有硬币。
他承认自己做了这件事,但他表示这得到了经理的批准——自己被允许收取费用,然后用于偿还个人支出。
他说:“我认为这是一种普遍接受的做法,在我的雇佣合同中并没有被禁止。我的支出总是自己先确认再之后向银行报销,这得到了银行的完全批准。”
奥康纳先生正在考虑起诉澳新银行。
让阿莱休、奥康纳和该部门的其他人感到恼火的,是公司处理问题的“双重标准”:
虽然他们被解雇了,然而对那些澳新银行更高级别的员工来说,却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贝洛特甚至在猎人谷的招待会之后立马迁往了一个更高级的职位——代理机构和国际银行联合主管,直接向首席执行官汇报。
直到澳新银行的这桩丑闻公之于众一年之后,他这才辞去了自己的职位。
其实早在辞职之前,贝洛特就萌生了卖出自己位于Mosman海滩的海景别墅的想法——只是又等了三年,才在2017年得以1000余万澳元的价格卖出这栋豪宅。
贝洛特位于Mosman海滩的别墅 / 来源:propertyobserver
他的上司埃利奥特,则在这桩指控浮出水面一年多后就成为了该行的首席执行官。当澳新银行决定与ASIC达成和解时,埃利奥特仍然身处最高职位。
而离开澳新银行之后的贝洛特,则带领着一个名为TCM(Token Capital Management)的新投资公司,兴致冲冲地准备“卷土重来”。
来源:Michelle Mossop
只是这一次,这位作风高调的银行家把眼光放到了区块链与数字代币市场。
虽然由于加密货币市场在2018年几乎遭到了“全盘血洗”,该公司的一支基金也在创立第一年年底便惨烈地跌出了75%,不过看今年的行情趋势估计又将回涨40%。
虽然有点可悲,但人们确实往往总是更乐于见到一个大人物经历风浪之后的重整旗鼓,却不会过问小人物失业后黯淡而平凡的生活。
END
正如拉布吕耶尔在《品格论》中提到的:
对于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最好不要多说什么。
因为只要说他们好话,几乎都是拍马溜须;
若要说他们坏话,如果他们还活着,那就是危险;
如果他们已经去世,那就是卑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