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17岁的儿子认真地听一位黑人越战老兵讲他的亲身经历,克里夫说他离开越南战场很多年后还有时半夜从梦中惊醒,耳边还能听到直升飞机在头顶盘旋的巨响,眼前出现战友中弹牺牲和负伤需要援救的情景。克里夫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凯文,使他对战争、种族歧视和人道主义这些社会深层的问题有了新的认识。本文为张小彦美国生活经历系列故事第二篇。
撰文:张小彦
文章来源:美国华人(chineseamericans)
在美国这样一个多种族的移民国家,不同族裔之间通婚并不奇怪。1960年代的民权运动带来的社会变化更使白人和黑人结婚成为常事。但是我父亲介绍我认识的克里夫(Cliff Slater)和莫尼卡(Monica Frolander-Slater)夫妇却很不一般。夫妻二人一个是美国南方黑奴的儿子,另一个是北欧芬兰来美国读研究生的白人女子。他们之间是跨种族、跨国籍的结合。
克里夫和莫尼卡
1988年父亲获得富布赖特亚洲学者基金的资助应邀到美国匹兹堡大学约翰城分校访问讲学。妈妈随他同来并在该校开了中文班。那段时间里父母在约翰城分校结识了不少朋友,其中一个就是对中国非常友好的人类学女教授莫尼卡。莫尼卡家在匹茨堡,经常往返开车到约翰城分校。她主动邀请我父母搭她的车到匹茨堡来看我。每次搭车的路上,父母和莫尼卡教授总有说不完的话,一来二去,我们两家结下持续到今日的友情。
1990年由联合国资助的一个中国电信发展战略国际研讨会在北京召开。受国内主办单位的委托,我在美国物色和邀请专家参加这个会议。我想到了莫尼卡的先生克里夫。他是一个原子能工程师,当时在西屋电器工作。九十年代初,互联网刚刚起步,无线远程通信蓬勃发展,西屋电器是电子元件的主要提供商之一,克里夫不但对远程通信的理论很有研究,还自己动手在家里组装电脑、编程、建立服务器,连接互联网。
与他交谈之中我了解到他不同凡响的身世。他是在美国南方出生成长的黑奴的后代。小时候受到了他的一个叔叔的影响,认识到要想冲破种族歧视对他的影响和限制,只有自己刻苦读书,奋发向上。那时有一种汽车上装载书籍的流动图书馆每星期来他住的小区。克里夫每次必到图书馆借书和还书。他喜爱数理化,学校教材之外他还看很多课外书。后来靠自己努力上了大学,成为一名工程师。越南战争中被征兵入伍加入海军陆战队,复员后成为西屋电器的原子能工程师。他的经历令人敬佩。
听了我对会议的介绍后,克里夫愉快地接受了邀请,并颇有见解地指出中国应考虑直接走远程无线通讯(通过卫星和地面无线中转站),而不走有线通讯的西方老路(建电线杆拉电缆)。他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去北京参会,为中国电信发展献计献策。今天回头来看,克里夫当年的看法被证明是正确的,中国已经在远程无线通信领域后来居上,成为互联网和手机大国。
克里夫和莫尼卡夫妇与我们家三代人都有交往。莫尼卡多次邀请我们去她家做客。我太太也多次回请他们来家过感恩节和中国春节。他们的两个儿子与我家的孩子的英文名字一样,更是巧合。我太太与莫尼卡经常交流厨艺和孩子教育方面的心得。克里夫对电脑和无线通信非常精通,与我所在的软件行业联系紧密。每次到他家一谈起来就是几个小时。从他那里我学到了不少专业知识。
克里夫爱好天文,有一台很高级的望远镜。有一次他专门带了他的望远镜到我家教孩子们夜晚观看天空中不同的星座,孩子们都高兴极了。克里夫是参加过越南战争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员。他不但精通武器,而且收藏各类枪支。我的二儿子凯文喜爱射击,每次与克里夫相约去靶场射击都会让他兴奋得睡不着觉。每次射击结束前我们都要玩一项追踪射击游戏。我们将几个空可乐铁罐扔在地上,每个人用连发步枪点击小铁罐。被击中后,小罐在地上跳跃,然后追踪打,看谁用一梭子弹打的洞最多。
克里夫在靶场给我儿子凯文讲解枪械安全操作(2008)
我的二儿子凯文在高中期间参加了学校的辩论队,经常代表学校参加州里和全国性高中生辩论比赛。当他发现克里夫对社会问题也有研究并有独到的见解后,每次见面时都要与他讨论一些时下的热点问题。虽然年龄上相差几十岁,克里夫仍然非常认真地与凯文交流,各抒己见,使我儿子获益匪浅。有一件小事令我至今难忘。
那是凯文在高中的最后一年,他参加一个全州范围的高中生作文比赛,题目是访问一个老兵。凯文自然想到了克里夫。那天克里夫到我家做客,凯文抓住机会开始了他的访谈。17岁的儿子认真地听一位黑人越战老兵讲他的亲身经历两个多小时。在讲到一些细节时,已经年过六十的克里夫仍很激动。访谈结束时,克里夫对凯文说他离开越南战场很多年后还有时半夜从梦中惊醒,耳边还能听到直升飞机在头顶盘旋的巨响,眼前出现战友中弹牺牲和负伤需要援救的情景。克里夫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凯文,使他对战争、种族歧视和人道主义这些社会深层的问题有了新的认识。
凯文在文章中记录了这样一个事件。一次伏击战中,克里夫抓了一名越共俘虏。交谈之中他发现这名越共能讲流利的英语和法语,还会画画,很有才。回到美军和南越盟军营地后,这个战俘看到一名南越军官出现,马上显出惊恐的神态。克里夫对战俘说,不用紧张,你是美军的俘虏属我管。可这个战俘仍悄悄地把几张照片和书信交给克里夫,让他放到北越部队可能经过一条小路边,希望能有人能将其转给他的家人。这时那个南越军官走了过来要克里夫交出俘虏。克里夫不交,坚持说这是美军的俘虏。没想到南越军官竟对克里夫吼叫:“你在美国是黑奴(Nigger),到这里仍是黑奴!”随后,他掏出手枪对准俘虏的脑袋开了一枪。战争就是这样残酷,种族主义不分国界!
在文章最后一段里,凯文深沉地写道:“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能找到这样一个从越战地狱中走出的人,,还能如此深信人道主义。我问:‘作为一个海军陆战队员意味着什么?’他简单地回答:‘你就是一个武士,你的职责是杀人。但是归根结底你必须时刻记住你是某个人的儿子、丈夫、或父亲。就是如此’。问题是,‘你是否必须忘掉人道主义,才能在战争中执行任务?’对克里夫来说战斗并不是为了某种政治目的,而是为了完成任务和保存自己与战友的生命,必须铭记当枪炮声消失后,所有的男人都是兄弟。”
这次访谈和写作使凯文成熟了许多。
与克里夫和莫尼卡这对异族夫妇几十年的交往使我对美国这个由多种族移民组成的国家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尽管种族歧视是美国历史上黑暗的一页,但自六十年代人权运动以来,黑人的地位的确有了很大的提高。这不光是因为黑人自己的斗争和努力,还有很多进步白人的支持和参与。与黑人结婚和建立家庭是非常直接和明确的行动。美国社会存在着经济和社会地位上极大的不平等。但是,这个社会给每个人发展的机会。只要努力,一个奴隶的后代可以成为一个西屋电器的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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