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奥托·帕楚舍夫(Pyotr Patrushev)是澳籍俄罗斯人,是一名俄英翻译,为澳洲总理霍华德、陆克文跟戈尔巴乔夫、普京的会面,以及北京残奥会做过现场口译。
这当然也算不上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听上去也就是一个做到开挂的翻译而已。
但皮奥托人生的神奇之处在于,他移民澳洲,靠的不是考Naati,而是游泳。
这就等于说,一个会计移民澳洲,靠的不是CPA职业评估,而是……写公众号——未免想得太多了。
但乱世出奇闻。如果你跟他一样,生在一个那样荒唐的国度和年代,也难保会做出点惊世骇俗的大事来。
(一)无爱童年
1942年,皮奥托出生在西伯利亚的一个叫可怕蛇窝(Kolpashevo)的村庄,几乎是俄罗斯东西方向的正中点,是三十年代的苏联大清洗执行地之一。
皮奥托那时候可能对这些事情还一无所知,否则不会等到15岁才离开这个村子。设想一下,在这里每走一步,都有可能不小心踩到濒死者向上伸出绝望的五指的感觉。
但是,这里已知的生存环境已经足够恶劣了。
首先是冷。也就零下50度吧。皮奥托家没啥其他家具,就是炉子多——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屋子。孩子们都睡在炉子上,否则很难度过冰寒透骨的长夜。所以在这里,几乎所有的能源都是用于供暖的。
其次是穷。皮奥托的生父在他出生一个月时就死于二战,母亲是个寻常农妇,带着两个孩子改嫁了两次。
两个继父都很丧气十足的文艺青年,不是把所有积蓄换成伏特加唱《将进酒》,就是一个人靠着谷堆拿起口琴吹《白桦林》。
一家人永远都是挣扎在温饱线上。皮奥托5岁开始就要帮家里到500米外的水井去打水,每天走十多次。
然后是乱。西伯利亚自古就是流放之地,在那个时期又遍地驻扎着劳改营(The Gulag Archipelago),所以村子里随便撞到个陌生人,就很有可能会是突然暴起抢劫杀人的纹身龙哥。
穷山恶水出刁邻居。由于木材是最重要的资源,常有人到他们家门口顺手牵木头。于是皮奥托就跟母亲一起玩起了钻木、塞火药、听邻居家爆炸的游戏,在这个阴霾笼罩的童年,算是罕有的让他不禁嘴角上扬的时刻。
总之在这里,活下去就要用尽全身力气。所以母亲总是对情啊爱之类的鸡汤竖起中指,甚至对皮奥托说:
我不要你爱我,我只要你活下去。
(二)游泳健将
15岁时,皮奥托来到离他家乡不远的痛死磕(Tomsk)读书,学的是移民热门专业工程学。
这是一个大学城,也是军事要地,是苏联的最大的导弹发射基地之一。
在这里,从小听惯了领袖演讲的他第一次体会到了翻墙的快感。他开始读禁书,听欧洲的广播电台,接触到国外的游客。
他如饥似渴地吸收英国文学、美国之音,英文也开始慢慢渗入了他的骨髓,变成了他的第二语言。
但是他事业的第一次跨界,却不是来自语言,而是来自运动。
由于皮奥托在学校里展示了游泳的天赋,他最后一年几乎没翻过书,而是在水中度过。他一开始成为了区域冠军,又参加了各种全国性的比赛,还加入了备战东京奥运会的训练。
更重要的是,加入游泳队可以获得国家的补贴,肉券菜券面包券,车贴房贴配偶贴,生活条件大幅改善,相当于农村孩子获得省城户口的屌丝逆袭感。
但是,皮奥托身上有一种知识分子最大的弱点,那就是嘴贱。他不知不觉受了美帝的洗脑,自作聪明地在朋友圈散播反动笑话。
更不巧的是,痛死磕游泳中心的总管大人,以前是东厂锦衣卫。
所以皮奥托最终没有游成波波夫,而是被征兵入伍,结束了短暂的职业游泳生涯。
(三)精神病人
现在我们常听说校园霸凌、监狱霸凌,但军队霸凌却是一种不大为人所知的神秘存在。而皮奥托却目睹了好多次。
在一次部队的醉酒狂欢中,一名军官用力踢向另一人的头顶,皮托奥眼看就要出人命,于是出手制止,让那个军官摔了一个狗吃屎。
当他站起身来用通红的双眼瞪着皮奥托的一刹那,皮奥托就意识到自己玩完了。接下来他会死得很惨,每一根汗毛都逃不出他们的手掌。
他知道要是当晚再回到宿舍,迎接他的将是当头罩来的毛毯、内置板砖的靴子、以及躲猫猫而死的官方通报。
他脑子动得比追热点的小编还快,立马找了个僻静角落摔碎了块玻璃,把一小块碎屑放进自己的食物,然后捂住肚子作痛苦状,说自己误吞了玻璃。于是救护车来了,把他送进了医院。
在医院里,他明白自己迟早还是会被送回部队,于是又生一计——装疯。
有一次医生来查房问他的情况,他回答说:嗯,除了有人要杀我,其他都挺好的。
面对一脸懵逼的医生,他又若有其事地解释说:你看,我现在都只敢喝水龙头里的水,其他水都被人下了毒。
当医患沟通群都在纷纷猜测,他是不是不小心把玻璃吃进了脑子的时候,他又开始大肆发表另一种奇谈,把他疯子的头衔彻底坐实了。
这次,他时不时在群里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发语音消息:我们的社会主义制度如此优越,还发展个毛线核弹潜艇啊!把美国人叫过来亲眼见识一下我们的幸福生活,保管他们立即心服口服俯首称臣!
他立即被转送到了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研究了没多久,他的朋友——医学院的学生——偷偷发消息告诉他:快跑吧!你再这样下去,胰岛素、关禁闭、电疗、火疗都要上了!
于是他在一次午餐的间隙,穿着条纹睡衣溜出了大门,偷了路边的马拉雪橇消失在茫茫雪野中。
当天晚上,孩子们纷纷称自己看到了出门采购礼物的圣诞老人……
(四)黑海逃兵
收留皮奥托的是他从前的游泳教练。在那里,他做出了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游过黑海。
现今格鲁吉亚境内的海边小城跋途觅(Batumi),向来就是从苏联逃往土耳其的捷径。
正因如此,那里戒备森严,很多跃跃欲试者连海水的腥味都没闻到,一下火车就被拷走了。
而皮奥托却拥有一样令全国各地官员都垂涎万分的技能——游泳夺冠,多好的民族自豪感工程原料啊!所以他作为特殊人才引进在这里落户了。
他白天去泳队训练,晚上就筹划蛟龙出海的大计。
但黑海跟泳池完全不是一回事,这就相当于翻过柏林墙跟到邻居家红杏出墙的区别。
跋途觅的海滩有哨兵把守,傍晚六点就全部封闭。他必须选择合适的天气,白浪滔天的时候自然只能望洋兴叹,但风平浪静的时候游过去,也相当于高调地向哨兵喊再见。
海边的探照灯、超声波、巡逻船无休无止地划过海面,只要一被发现,飞机立刻就会带着深水炸弹过来打招呼,他就会跟一群鱼尸一起漂回海滩。
他的行李额度显然小得可怜,每多一克就会冒着超重被遣返的代价。只能带上脚蹼,然后在泳裤里塞上一个防水的袋子,里面只装着最重要的身份证明文件。
还有一根长针,用来防身……当然不是,是用来在抽筋时刺入肌肉。抽筋,是长途游泳者最大的敌人。
他在夜半还是遭遇了强劲的洋流,所以选择在中途登上了一个潜水艇基地,在石丛中躲藏了一天。
第二天晚上,他在严重脱水中继续前进。在精疲力竭以为自己将要沉入海底的时候,他一脚踩上了土耳其的沙滩。
这一年,他20岁。
(五)苏联间谍
当然,出现在他眼前的依然是荒山野岭,他口袋里没有GPS,也没有中国移动的出境提示让他笃定自己已然脱离险境。
所以料想中肖申克逃出生天张开双臂拥抱倾盆大雨的镜头并没有出现。
直到他走过二十几公里的山路,听到了清真寺的诵经声,才确定自己真的是身在土耳其。
不过,当他被土耳其边境驻军俘虏的时候,审问他的军官用枪把桌子敲得砰砰响,吐出的第一个词就是:间谍!
他忍不住笑了,心想你丫无间道看多了吧。但土耳其政府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坚信他就是苏联间谍,把他关进了一个最高级别的国家监狱,日复一日地拷问。
一年以后,他身心俱疲,于是对拷问他的军官说:好吧,你赢了,我承认我是间谍,前提是你来帮我编一个剧本。嗯,就叫《铁金刚勇破海底城》吧!这样你的肩章上就可以多一条杠杠,我也可以好好休息一晚。
军官被这突如其来的供认不讳震住了,失语良久以后转身离开。不久,他就被无罪释放,转到了伊斯坦布尔的一个难民营里。
但这一年的审讯让他不无收获——走出监狱大门的时候,他的土耳其语极其流利。他甚至在审讯的时候纠正翻译: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可以说,语言天赋也是成就他这一求生传奇的重要一环。
后来他才了解到,克格勃已经把他定了叛国罪,并让他牢牢占据死刑犯名单25年之久。
民间也开始流传各种各样的震惊体新闻:
《西伯利亚少年水底发超声波!让海豚顶着身体送到了土耳其》
《哈利波特隐形披风是真的!游泳冠军用它躲过了黑海的探照灯》
《黑海惊现UFO!叛逃士兵即将沉水时被神奇引力吸起》
……
(六)难民重生
1964年,皮奥托获得难民身份以后,终于选定了他的移民去向国。他的筛选条件有三个:
那个国家,必须远离苏联;
那个国家的人,必须以英语为母语;
那个国家的人,必须热爱游泳。
于是,澳大利亚这个南半球四面环海的原英殖民地国家在他眼前浮出了水面。
从此海阔凭鱼跃,他先做了一段时间游泳教练,后来为了挤出时间学习,购买了一个干洗生意。
他的语言天赋最终开始展现,先后在伦敦BBC、在慕尼黑和旧金山自由电台工作,也为澳洲各大媒体撰写专栏文章。
当然他也为澳俄最高领导人做口译,直面那些欲求其项上人头而不得的伟大领袖。
他还出版了好几本著作,包括《冷战是怎么赢的》、《毒战是怎么赢的》。
可以想象的是,当他登陆澳洲,会发现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这个国家的大部分地方,都不需要取暖设备。
但是,真正让他孤注一掷背井离乡毅然决然跃入黑海的冰冷海浪中的,到底是那里冻尿成冰的冷酷天气,还是那种死死冻住了人心和自由的冷酷体制呢?
PS:本文内容改编自ABC的Conversations节目Pyotr Patrushev's dramatic escape from the Soviet Union(点击阅读原文收听)和Michael Rubbo发表在Youtube上的四集记录短片The Man Who Swam From Russia。
图片来自纪录片的截屏和网页http://allrus.me/legendary-russian-translator-pyotr-patrushev/
你可能还想看:
我是真的震惊了!一个电台主持人,竟然可以在采访中这样怼新州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