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的住院经过 - 2

2013年08月27日 澳洲地产



 (续上文)

周三一早,我还没来得及洗漱,就听见走廊里电动机的声音,接着来了一个大壮,跟我说,来接我下楼去手术室。决定是,今天只做眼睛手术,骨科医生没空。这就是说我得多被麻醉一次。唉。不过好歹终于排上了。他们把我的床直接推到楼道里,后面装上一个叉车之类的东西,是电动的,这样就可以到处推着走,而且不用费劲了。然后是上下电梯,走楼道,左右拐弯,给我弄进一个大厅。大厅里都是床,有刚来的,有做完手术等着推走的。之后昨天见过的麻醉师来了,叫人给我推进一个小屋。屋里天上地下的,到处都是装注射剂的小瓶子。她一边很高兴地跟我聊着,显摆她自己做的小瓢虫图案的手术帽,一边熟练地用好多针管扎到不同的药瓶里去吸药水。我觉得简直到了十字坡,正躺在孙二娘的条凳上任她宰割。麻醉师弄完了各种药水,拿起我胳膊一看,说,这个针头号儿不对,太小了,进药慢,得给你重新弄一个。说着一把就把针头给我拔了。合着昨天我那三下白挨了。好容易有个手下麻利的医生,还弄错了针头。还好麻醉师是吃这行饭的,换了一个大针头扎进去的时候我基本没什么感觉。然后我看见那个亚洲整容医生走了进来,后面跟了一个瘦高的白人老头儿。医生满怀崇敬地介绍说,这个老头是某某整容外科教授,今天他会来主刀。我一听,好啊,咱也免费享受一下韩国女人做假脸的待遇。要是能顺手给我也美一美那就好了。我正想呢,那个教授忽然把一根手指头伸进我的嘴里,甜甜的消毒水味道让我放心--至少他刚才洗手了。然后他用手指头在我嘴里来回搅和了半天,回头跟那个医生说,嗯,挺好,没问题。说着就出去了。紧接着,麻醉师开始拿准备好的药水往我胳膊上的针头里推。一管药还没推完,我就失忆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大厅里,脸正上方就是一个日光灯,很不舒服。脸上罩着个氧气面罩。左眼下面被氧气罩压着有点儿疼。旁边站着一个护士,同时在照料着大概4个跟我一样情况的病人。我们都要在这躺半个小时以上,确定没问题了才能推走。我问护士能不能把面罩给我拿走,她很爽快地照办了。没有了面罩我呼吸得反而顺畅了点,而且眼睛下面没有了压迫感,居然一点疼都感觉不到了。我赶紧用灯管练习对焦,结果发现我还是看东西重影儿。这让我感觉很沮丧。一会儿医生来了,看了看,问我还重影儿不。我说还跟原来一样。医生说,术后会有水肿,恢复需要时间。我看他那么大拿的样子,也就相信了。然后护士来问了我一些问题,看来我确实是没事儿了,她就给我病房那层的9楼楼长罗素大爷打电话,让他派人来接我。又等了得有半个钟头吧,来了一个推车的,把我推上了楼。

进了病房没一会儿我就想试试能不能自己起来,结果被护士制止了。这些护士个顶个儿放在澳洲都属于例外,因为一个胖子也没有,都特瘦溜。估计是工作太辛苦了,从一上班就得跑来跑去,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得干,遇见神志不正常的,或者是体重超过300斤的,就都够她们一受。当然,要是遇见我原来病房那个病友,又疯又胖,那就更惨了。而且她们还得一连忙8个小时。真不容易啊。最离谱的是,有时候她们居然下午班接早班。也就是说,下午2点上班到晚上10点,然后第二天早上起来6点又接班。护士来了问我说,你想干啥?我说我想起来上厕所。护士说医生说了,你现在还不能起床。我说我一点也不头晕。护士说你别起来,我给你拿一个尿壶来算了。稍等10分钟等我给对面的病人量完血压。我说你确定10分钟能拿来吗?要是拿不来你就只好给我换床单了!结果整个病房所有的阿姨们哄堂大笑。隔壁脑震荡的希腊哥们吊着膀子,忍着断了锁骨的疼痛也乐不可支,就是笑得很辛苦。他刚被弄去做了一系列检查,据说结果很让医生满意。结果居然没到晚饭的时候医院就把他打发出院了!

照例还是不让我吃饭,还给我吃很多止疼药。其实我真不怎么疼。晚上我终于可以被允许起来了,赶紧跑到厕所去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尊容。发现只是眼睛下面眼袋的位置,沿着眼袋的印儿,弯着贴了一条大概半厘米宽,34厘米长的白色胶布。轻轻用手摸摸,不怎么疼,胶布底下倒是高出不少。眼眶附近的乌青已经好了很多,面积也小了,颜色也浅了。鼻子依旧堵得很难受。估计是摔出血,淤在里面,加上麻醉药也是让鼻粘膜充血的。所以这几天睡觉一直很辛苦,都得用嘴出气儿。还好可以把床头升高。医院里最让我希罕的就是这床了,真想在家也弄一个。心里想着,就动手狠狠地擤了一下鼻子。这一下可惨了,鼻子里什么都没出来,倒是觉得眼珠差点从眼眶里喷出来。然后随着剧痛,一大股又咸又腥的东西顺着鼻子的后腔流进嘴里,眼睛像蒙了一层雾,一下子看不清了,给我吓得差点发了半天呆。等恢复了意识,先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然后慢慢等眼睛能看清了,看见洗脸池里都是血。

3
26日周四。早上一睁眼就试试对焦如何。一看,还真好了。医生水平真高啊!这可着实让我放下了一大块心事。然后护士一早就来通知我继续不准吃饭,今天还是可能手术。不吃就不吃吧,反正从昨晚就不让吃了。其实不让吃还凑合,不让喝水太难受了。这让我简直盼着吃药,因为吃药的时候能喝一小口水。觉得自己跟追捕里面那个横路敬二似的,护士拿药来就张嘴吃。没到中午,手机响了。一看是一个不认识的手机号。接起来,是一个岁数不小的女声,说的是中文,带着有非常浓的广东口音。电话那边说,她叫Kim,是志愿者,马上要来看我,给我准备了很多吃的。我听了觉得受宠若惊,本来想礼貌地回绝一下,可是人家坚持要来。我心里这忐忑就别提了。因为医院毕竟不是人人爱来的地方,这位志愿者跟我素不相识,不单来看我,还要给我带东西,人家凭什么呀?在海外生活都不容易,一般大家都是各人顾各人。倒不是因为自私,而是自顾自往往尚且不暇。正胡思乱想呢,不到一个小时,人家来了,先跟我同病房的阿姨病友们打了一圈招呼,然后叫我。我一看,脱口而出叫了“Kim阿姨。往后就一直这么叫了。Kim阿姨个头不高,圆圆的脸一看就很和善,肤色微黑,看起来像马来西亚一带的华人。她提了一个大手提兜,一个塑料带,到我床边坐下,就不停地往外拿东西,一边忙着自我介绍。当时我有点发傻。慢慢才聊起来。原来她祖籍是海南,年轻时在香港,后来去了南洋,定居了马来西亚。二十年前来的澳洲。她到现在生活也并不富裕,住的是政府的福利房。她有很多份工作,可是都是义工。有州政府的,华人社团的,佛堂的,法院的,地区政府社区中心的,等等等。她一直用广东味儿的国语跟我说,我忙啊!每天都忙得一点时间也没有!

阿姨给我带来了一大碗皮蛋粥,还有她煮的牛肉,青菜,还有米饭。另外就是有很多水果,香蕉,苹果,居然还有好多鲜桂圆!后来这些水果我怎么努力也吃不完,因为是在太多了。阿姨跟我聊起她二十年前刚到澳洲的时候,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每天靠帮别人加工鲍鱼赚钱。那时候鲍鱼还很好捞到。后来她信了佛教,现在吃斋念佛,每周末要去附近的寺院做素斋,还邀请我好了以后带老婆孩子一起去吃。她自己虽然吃斋,但是经常给别人做鱼啊肉啊的。她还给我讲了很多年前,菩萨是如何在一起必死的车祸中保佑了她的。我想,有信仰的人真让人羡慕。而佛教徒往往还让人喜欢。

聊了很长时间阿姨才走。同屋的几个阿姨看我们聊得那么热烈,还以为是我母亲来看我。我说我们从来没见过,之前也不认识。她只是个志愿者,虔诚的佛教徒。阿姨们都很惊讶,也很感动。后来给我手术的整容外科医生来看我,问我情况如何。我说挺好。他说,对了我忘了提醒你,手术后别擤鼻子。我说,我昨天已经擤过了。然后在心里狠狠地问候了他的大爷。

一天无话,我早料到了。晚上我的朋友开车带丫头来看我,我抱着二妞儿在全病房显摆了一圈。当然跟这些阿姨们比我们还是小巫见大巫,她们最少的都生了有4个孩子。丫头看见我眼睛下面的胶布,很是担心了一阵子,不知道伤口到底怎么样,会不会给破相了。还有就是担心我的身体,一天天不让吃饭,手术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做上。总之来看我一趟,让她担足了心事。倒是我挺开心,一个劲儿安慰她。丫头现在每天都和我通很多次电话,晚上还要给国内打电话,分别向我父母和她父母汇报我的情况。因为刚从国内回来,二妞儿有点不适应,特别粘妈妈,丫头现在做饭都得用背兜背着她,上厕所也得抱着。总之有几秒钟离开,二妞儿就会很不安,继而闹起来。快8点了,丫头他们离开了。同病房一个阿姨有点犹豫地吞吞吐吐地问我,我女儿什么什么的。我没听明白,又问她是啥意思?后来才知道,我和丫头抱着二妞儿向病友介绍,我说:这是我女儿。结果这个阿姨居然以为,丫头是我女儿,一起来的朋友是女婿,二妞儿是外孙女。可是看起来又不是那么像!借用一句他们的话,我亲爱的老天爷!不过之前就被人误会过,一个朋友的朋友看见丫头跟我一起,就以为我是那种肮脏的老男人,勾引了未成年少女。8点了,医院照例来通知我手术取消,晚上照例12点开始禁食。我这简直比穆斯林过斋月还苦。于是迫不及待地把Kim阿姨给带来的饭热好,都不知道该先吃什么好了。

3
27日周五。今天是个大日子。大清早就来人提我,要给我推楼下去鼓捣我胳膊。同病房的阿姨们在我被推走的时候向我欢呼表示庆贺。我左手打着石膏所以没法拱手回礼,只能躺在床上竖个大拇指表示我很得意。

到了麻醉间,这次是两个亚洲麻醉师。一男一女。男的似乎是老大,一个劲儿埋怨给我推下来晚了,他们准备时间不足。然后在那个瓶瓶罐罐的房间里例行问我问题,有没有过敏史,最近有没有嗑药,抽烟喝酒不,有没有糖尿病啥的。我早就回答惯了,就一个劲儿地说“No”。麻醉师老大很满意。然后问我,你是要全麻啊还是要局麻?我觉得就像是水贼在船上跟肉票儿说你是要包馄饨啊还是刀削面?一样。我说手术多久啊?老大说,俩小时左右。我说我要局麻,但是你能不能给我点儿药让我睡觉。要不我躺那儿无聊得慌。老大说,好。随手抽起一管药,直接打进我胳膊上插的针头里。我觉得在一秒钟之内我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照例是在恢复室躺着,脸冲日光灯,鼻子上扣着氧气面罩。抬了抬左手,没有动静。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整个左臂好像不在那儿了。用右手把左手抬了起来,一看从胳膊肘包到了手指头,就只有指头尖儿露在外面。五个指头尖儿个个都肿得有胡萝卜那么粗,通红,而且非常烫,扑鼻一股碘酒味儿。这时候我又做了一件蠢事,把右手拿开了。谁知道失去了支撑的左手像一截木头一样倒了下来,直接打在我前天做过手术的左眼下面,疼得我差点哭出来。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医生模样的人,大概40岁左右,跟我差不多高,长得非常精神。他说刚才就是他给我动的刀。医生自我介绍,他叫安德鲁。安大夫跟我说,抱歉手术让我等了这么多天,因为他太忙了。接着他拿起他的笔记本,给我看他画的一幅图,是手腕骨头的图,我的手腕。他指着图给我看,说,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都断了。你的手腕粉碎性骨折,断得太厉害,别的医生没把握,所以要等我做。可是我的手术都排满了。不过这次手术很成功。我麻醉劲儿还没过去,俩眼睛发花,哪有精神看他的笔记本。就问他说,是断了有67处吗?他说,远远不止!

 

等了几十分钟,护士叫人来把我推走了。回到病房,大家又祝贺了我一番。而我渐渐没有了接受祝贺的心情,因为麻药劲儿快过去了。我渐渐觉得血管在肿起来的手指头和手腕里面一下下地跳着,每一下都像要挣脱绷带的束缚似的,坐坐实实地让我感觉到越来越明显的剧痛。说是剧痛,一点也不夸张。从小到大我离谱的事儿干了不少,身上缝的针也比一般人多很多。加上近年来爱玩儿悬的,也受过伤。但是一直觉得我自己对疼痛的耐受力是相当强的。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原先那些都是小儿科。跟现在的疼痛比,脑袋在岩石上撞个巨大的包,那强度只能算是头部按摩。我记得曾经钉钉子的时候被锤子砸到过手。这个感觉就跟锤子砸手差不多,但是是持续的。

过了没有多一会儿我就不行了。赶紧叫来护士,说我要更强效的止疼药。我怕没有的话,待会儿会哼出声儿来。因为止疼药不能老吃,所以护士看了看登记表,说我现在还能吃几种什么什么的,让我挑几种。我说不管,给我吃就是了。于是她叫来另外一个护士,监督着我吃下一种最强效的。这种药必须看着你咽下去。因为流出医院的话,可以当毒品卖。吃完了有20分钟,确实感到好些了,飘飘然地很舒服。但是还是很疼。护士说,还疼的话,可以给注射吗啡。我说那就快打。护士拿来一个形状奇特的针管,针头只有不到1厘米长,里面是装好了药的。她拿这个针管直接就打在了我的肚皮上。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管用了没有。最可怕的是,麻醉劲儿还在一点点消逝哪!后来就觉得胳膊和手像在被烧红了的铁板烙一样。受罪受老了。终于查房的医生来了。他看了看,说,你这个绷带太紧了,所以你疼。给你松一下或者能好点。于是就拿来一个大剪子,直接把绷带和里面的棉花剪开。剪子碰到伤口,非常疼。剪开以后我看见血淋淋的伤口被一些纱布盖着,胳膊被碘酒烧得发黑。然后医生用一卷新绷带,把被剪开的棉花包上给我重新包扎了一番。确实是好了不少,至少手指头不那么疼了。但是胳膊手腕照旧。今天我破例能吃饭了,可是一点食欲也没有,光想着到点该吃药了。心里想着,别再染上什么瘾吧,回头还没地方买去。

这一夜是最难熬的。好容易睡着了,还会被疼醒过来。左手大概有40多度,摸起来很烫。多次叫护士来给我止疼药,还有注射吗啡。还好,几个小时以后疼得好些了。照例是快天亮的时候睡着了。

星期六。上午醒来,发现胳膊好多了。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确实不那么疼了。当然,虽然可以忍受了,可还是剧痛,得靠吃药来控制。早上获悉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今天要让我出院!奶奶的,这就意味着我得回家给我老婆添麻烦去了!而且这些止疼药怎么办?护士说,没事儿,这些药可以给你开。等一会儿你去药店交钱就行。得,免费药没有了。只好赶紧给那个被误认为是我女婿的朋友打电话,让他下午帮忙来接我。好在是周六,人家不上班。因为让丫头接我的话是在有困难。一个是她路不熟,还有就是二妞儿坐在后座上很不安,上次就是,路上一直大声哭喊。下午去楼下取了药,全是各式各样的止疼药,包括那种吃了飘飘然的。一共居然给我开了快100块钱的药!娘的贵啊。收拾好了东西,跟病友告别,朋友来了。这样,算是正式出院。318号从房上掉下来然后等来等去,再被被转来转去,到28号出院,一共在医院混了10天多。其间大多数的时间都用在等待上。

后记:
回家后,睡觉很成问题,怕碰到伤手。夜里只能用止疼药维持。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大概4天。然后手指头开始慢慢消肿了,绷带也就松了下来。洗澡很麻烦,总得用塑料带套上,再用胶布封口。手基本上什么都不能碰,什么也不能拿。

两周后要求我回医院来复查,其实就是去拍几个X光片子。丫头陪我去的,那天早上还下雨,街上本来能停车的地方因为花展还不让停车了。总之很麻烦。还好照片子没排队。

眼睛下面的胶布我自己揭开了。结果发现是一条非常细的小刀口。因为正顺着一道皱纹切的,还有弧度,所以除非我老婆,趴在我脸前面细看,否则几乎看不到。刀口两端各甩出一根医用缝合线的线头儿。我轻轻拽了一下,有点疼,而且刀口被拽得皱了起来,还是不要试了。于是就只好那样眼前天天支棱着一个线头,有点别扭。

再两周以后,也就是手术后4周,让我再去复查。正好丫头的车要做保养,我们常去的店离医院不太远,大概走路15分钟。所以就早去了会儿,把车放在那,然后推着婴儿车走到医院。照例先去拍X光片,然后上楼找安德鲁大夫。候诊室里坐满了人,全是老头老太太,基本都是做了或者准备做换膝盖手术的。这里人体重大,下肢肯定负担沉重。加上他们自己不注意,大冬天的老光个脚到处跑,老了就会落下些毛病。看来要等好久啦,决定让丫头推着二妞儿去旁边公园待会。医院里空气污浊。然后我在那傻等。约定的时间过了快俩小时了,身边的病人们换了好几茬,还是没来叫我。终于西装革履的安德鲁大夫出现了,跟我打个招呼,我以为是叫我呢,结果他说,你别着急啊,再等一会儿,我看完这个病人就到你了。

终于轮到我了。一进门,医生正在电脑上打开我的资料,看X光片。看见我进来,说,来,咱们把绷带拆了。这绷带在我胳膊上4周了,由于胳膊消肿,肌肉也萎缩,所以绷带变得很松。医生拿剪子给剪了。然后我看到恐怖的胳膊。手背和掌心靠拇指的位置,各有一条又长又宽的密封胶布贴着。这种胶布是防水的。透明的胶布里面可以看到吸水纱布,就像盒装的生牛肉底下垫着吸血的那种纸一样。吸水纱布上吸满了血,大概都是手术那天出的吧。总之我看到的是一个血呼呼的胳膊。然后医生动了动我的手,说他很满意,恢复得没问题。接着让我先出去稍等一下,叫护士给我拆纱布。趁我等护士的当儿他好再多看一个病人。我出去站在楼道里等的时候,所有看见我的人都有一个呲牙吸气的动作。接着丫头带二妞儿回来了,看见我的胳膊,差点晕过去。定了半天神儿,拿出相机,给我拍了几张照片。等了很久,护士终于来了。是一个老太太,戴着老花镜,给我拆纱布。手腕上有两个刀口,一个在手背中指延长线上,从手腕向胳膊肘延伸将近8厘米。另一个在大拇指肚的位置向上延伸,大概10厘米。都缝得里出外进的,要多凑合有多凑合。拆了没两下,花眼奶奶就把我的伤口弄出血了,还挺疼。那些缝合线要用镊子拽起来,然后用一种弯弯的手术刀切断,拉出来的部分就拉出来了,里面没出来的部分慢慢会被组织吸收。可是花眼奶奶半天都没弄好,手术刀倒是数次差点切到我的肉。还好这时候安德鲁大夫进来了,大概是刚看完一个病人。他拿起手术刀,不到五秒钟就把我两个伤口上的四个线头都搞定了。然后我跟他说,我知道脸上这个手术不是他做的,但是能不能帮我也弄一下?因为眼睛前面总是支棱着一个线头,实在别扭。安大夫看了一下,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用镊子把线头拽出来了。然后跟我笑着说,看,没事了。然后我跟安大夫说,我的保险公司需要一份医生证明。因为我买的是收入保障险,现在我没法工作了,就得靠吃保险过活啦。安大夫很痛快地拿过我带来的表格,说,你去休息室坐着,一会儿让护士给你送去。另外跟我说,我大拇指延长线上有一根钢针,是准备拆出来的。其它的大概将近20根钢丝就永远留在里面了。要我6月底去做拆除钢针的手术。我说,不拆出来,会不会以后影响功能?安大夫说,功能不会恢复到100%了,但是如果我积极锻炼,还是能恢复得非常好的。但是三年之后,每到阴雨天我手腕会疼。这就是没法避免的了。

出去休息室等的工夫,来了一个理疗师找我。她叫我去一个办公室,给我讲了半天该如何做恢复训练。还拿了几张纸,上面有各种手腕恢复练习图解。让我每天做若干若干次。还帮我约了我家附近医院的理疗师,说他们会给我打电话。我问她,我的手能不能拿重物。理疗师拿起一张纸,很严肃地跟我说,在三个月之内,你最多只能拿这么多东西!两张纸都不行!看来我是真加入残联了。过了一会,医生的证明也来了。上面赫然写着:三个月内,此人属于彻底残疾。

回家以后,苦乐参半。虽说残疾了,好在是暂时的,而且终于有了整块时间来陪陪老婆孩子。不过生活很难自理,全靠老婆伺候。还有很多的上网时间,联系用一只手打字,速度居然尚可!遇到朋友们,随便聊几句。老宋给了我很好的建议。他10年前也严重骨折过,这次一再跟我强调理疗的重要性。所以我也就引起了足够的重视,还让老妈给买了蜡疗仪,托人从国内带来,每天用融化的蜡热敷手腕。事后证明,这是绝对见效的。每天还要做一些练习,非常痛苦。有时候疼得直出汗。不过想到今后还是脱离残联的好,咬牙也得坚持啊!

没几天,这里的理疗师就给我打电话了。医院离家很近,开车5分钟。虽然医生不建议我开车,可是我开自动档车,用不到左手,也就自己开车去了。医生是个希腊人,跟我差不多大,每次见了我都聊个没完,有时候说小孩夜里睡觉的问题,有时候说去上海购物什么的。不过说归说,他下手可不留情。一边聊着,一边俩手往各种方向掰我的手腕,疼得我直跺脚。掰完了,拿尺子量量,还得意得跟我说,看!这次弯的角度比上次大了吧!我心说,可不是吗?您要是给我撅折了,那还弯得更大了哪!

闲言碎语不要讲。接下来的几个月基本就是在理疗、练习、复查、拍片子中度过。将近100块钱的止疼药几乎吃完了,不知道将来会不会落下肝病。总之,手腕恢复得相当不错,慢慢地痛感越来越少,居然还能开手档车了。接着,转眼就到了下一次手术的时间。安大夫上次跟我说了,这是小手术,他要是有空就他亲自做,他没空的话,就会是一个别人给我做。手术约定我到医院的时间大概是上午10点多。说是当天就能走。我坐火车去的,想着晚上自己再火车回来就算了。要不是因为怕麻药劲儿过不去,我就开车去了。

早上到了医院,手术等待区一大屋子人。坐在沙发上没等了一会儿,护士就叫我去登记。我一看,今天真顺利啊!结果登记完了就进去了。进去以后,先来了一个面无表情的护士,叫我脱光衣服,换上手术服。衣服和所有东西都得交给她,手机也不能留。我的手机里面存了小说,本来还想留着看看呢。这回看不成了,只好穿着手术服,坐在靠背刚过后腰的沙发上傻等。难受劲儿就别提了。墨尔本的6月已经相当冷了,医院空调开得又不太够。手术服跟围裙一样,薄薄一层,还光着腿,冷风飕飕的,算是体会了一下穿裙子的上下通透的感觉。实在不理解为什么女人们都那么愿意穿这玩意儿。

这次是足足等了一下午,我觉得实在是快要被冻病了。一起等的人一个个被用小车推走,开膛的开膛,下锅的下锅。就是没有人来叫我。后来实在扛不住了,起来到处溜达,又用他们前台的电话给丫头打了一个,让她别担心,联系不到我是因为我手机被没收了。现在还在等呢。终于,在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来了一个医院快递的。这是我给起的名字,就是在医院里专门做用轮椅或者床运送病人的工作的人。医院快递推了一个轮椅,本来拿着一个夹子,准备叫名儿。一看,跟我说,我也别叫了,肯定弄不错。我说,你肯定不是推我去剖腹产就行。然后我坐上轮椅,还发了我一条毯子盖上。左绕右绕,给我弄到麻醉室躺下。熟悉的环境,头顶雪白的日光灯离脸很近,周围墙上数百个瓶瓶罐罐儿和注射器。大夫一会儿就来了,指导着一个实习生给我进针,推药。还问我要全麻还是局麻。我说就这么一小手术,就局麻吧。不过手术时间不短,我躺着挺无聊,最好给我点药让我犯困。结果给我推了点药,我马上就昏昏沉沉了。一会儿推进了手术室,手术台边上坐着一个医生,戴着口罩,我又神智不清,所以没看出来是不是安大夫。医生用眼睛冲我笑了一下,说,我要开始了!然后就开始给我胳膊上抹碘酒。我嘴都不太利落了,还问医生呢,你给我刷的是烧烤酱吗?医生笑了一下没搭理我,接着就拿起手术刀切了下去。然后我一下就清醒了。因为我觉得疼。我说,我能感觉到。医生说,没错,你是应该能感觉到。我说,不是,我能感觉到疼。旁边的麻醉师在口罩上面的眼睛一下就瞪圆了,接着拿起一个针管,吸了一管早就准备好的不知什么药,推进我胳膊上的针头里。前后不到10秒钟,我就丧失了知觉,被麻醉师灭口了。

醒过来的时候又是在等待区,脸上扣着氧气。一个栗色头发的矮个子护士走过来,看我醒了,咋咋呼呼跟我说她叫埃玛,这儿她老大,有事儿找她。我说,你头发颜色真漂亮,我很喜欢。你能给我把这面罩摘了吗?埃玛对我灌的迷汤显得很受用,但还是笑着拒绝了我的要求。过了一会儿,给我手术的医生来了,我才得以摘掉那个难受的东西。这次才看清不是安大夫。他先跟我说,我把你手里所有的钢丝都拿出来了。我听了又激动又高兴,说,真的吗?他说,假的。我只拿了一根钢针出来。接着给我说手术很成功,叫我哪天哪天回来复查之类的。我在心里问候了一下他大伯,胡乱答应着,就想着赶紧给推出去好回家。不知道那个埃玛是喜欢跟我贫还是怎么的,提前一点儿也不答应,给我扣足了观察时间才放走。然后医院拒绝让我自己直接走,非得电话通知丫头来接我。麻烦哪。等丫头来的时候都8点多了。从昨天晚上就不让吃饭了,手术后好歹给了口水喝。这份儿罪,滋味儿真是太熟悉啦。


后记
受伤后大概半年时间里,我都坚持每周一次的理疗。直到理疗师跟我说,下次三个月以后来就行了。你恢复得非常理想,我很满意。会医院复查,安大夫也很满意,说我的恢复程度令人难以置信。后来正好赶上我们搬家,我还甩着膀子干了不少力气活儿。有时候手腕会疼,尤其是过度用力以后。但是过两天准好。医生之前就跟我说过了,你放心用吧,你的手再折,也不会折在那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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