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魏蔻蔻

带父母旅游，妈妈一改往日的好强，常像个孩子似的拉着我的手，眼里满是对我的信任和依赖。我想起小时候，妈妈带我出门，永远不嫌累不嫌烦，而我的小手总要牵着妈妈的手才踏实。那时我手太小，妈妈会伸一根指头给我，我默契的用小手紧紧圈住，母女心手相连，那触觉握感，是我儿时最温暖安全的力量源泉。 如今，当妈妈像年幼的我牵她的手一样来握住我的手时，让我心生很多柔软和感恩。我暗暗发誓，在路上要好好照顾家人，不仅要照料日常生活起居，更要保护他们的权益尊严，不让他们委屈和不快。 那次我们一家乘坐打折航班去意大利旅游，这类航班，对手提行李的大小和重量有严格限制。工作人员会随机抽查行李，目测哪个行李大，就让旅客把行李放进一个测量行李箱最大维度的空架子里，若塞得进去则表示合格就放行，若塞不进去则表示行李过大要临时加付很多费用才能登机。 那天，我们排队登机时，之前的旅客除了两位意大利人被抽查了行李外，没有谁再被要求查行李。快轮到我们时，我听见那两个年轻的女工作人员用荷兰语讨论着。 金色头发的瞄着蔻妈说：“她的行李有点大吧？” 褐色头色的说：“还好，应该没超。” 金色头发：“这是中国人，他们从来就不守规矩，得查！”

边说着，到了我们，金发女果然招手示意去量箱子。我觉得查行李的理由很不公平，很快用中文向父母说明了情况，就陪蔻妈过去了。

蔻妈特别配合，对我说：“蔻儿，我们的行李都是提前量好的，肯定不超标，咱量了就走了，你别跟她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影响心情。” 我用手挡住行李，没让量。 我觉得有必要和那个金发女工作人员理论一下。我把她的名牌看仔细，记牢她的名字，用荷兰语心平气和对她说：“查行李是你们的职责，也是为了航班安全，我们理应配合。可在配合你之前，我觉得你查行李的理由，值得商榷。请你再对我重复一遍你刚才跟你同事说的查行李原因。”

金发女开始紧张了：“我刚才跟同事说，这行李看起来有点大，安全起见，要量一下。” “不是这句。是你同事说行李不超，你后面接的那句。”我继续追问。 金发女不敢回话了，也不敢看我，更不敢重复她那句带有“歧视”的理由。 队伍里的一些荷兰乘客也和我一样听到了那句“这是中国人，他们从来就不守规矩...”，他们开始帮我，边批评金发女，边表示若我要投诉，他们愿意作证。 同时，一位男性机场主管赶来，他了解事情经过后，向我走来：“我是主管，情况我已获悉。我们的员工在工作时言行的确不妥，请见谅。对不起耽误…”

我说：“我不是因为想提前登机或是不配合查行李才理论的，是因为你这位同事查行李的标准…”

主管觉得理应如此。

金发女上前，脸色紧张难过得发红，她说：“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真的对不起，我不该那样想那样讲。希望你们原谅我。”

我把这段翻译给蔻妈听，再转过去跟金发女讲：“我母亲听不懂荷兰语，也听不懂英语。你若有诚意，能不能用中文说句‘对不起’！”

她一脸惶恐地抬眼，绝望地看看主管再看看我：“可是，我不会说中文啊！” “不会没关系啊。我现在就可以教你怎么说，不难的。”我说。

主管上前，拉着金发女和其他员工：“来，我们都学学中文的‘对不起’怎么说吧。”

“对—不—起！”我拉长声音教他们。

“对—不—起！”他们重复。

排队及围观的其他各国乘客觉得有趣，也跟着用中文说“对不起”，一片西洋音调的“对不起” 声此起彼伏。我当然更希望能教人的第一句中文是“你好”或“谢谢”，不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学说的是“对不起”也不错。 金发女学得挺认真，反复练了几遍，得到我的肯定后，走到蔻妈面前，带点害羞的忸怩一字一句地用中文说：“对、不、起。” 蔻妈觉得场面搞那么大，有点不好意思，不断点头表示接受道歉。 我提起行李，对金发女说：“现在，你可以查行李了。”接着，我把行李放进行李架测量，旅行箱能轻松的进出，表明完全符合标准。她看着我，再次用中文说：“对、不、起。” 主管执意让我们一家走VIP通道提前登机。

登机入座后，蔻妈说我：“那个金发女孩子长得挺漂亮的，我看得出来她已经知道错了。你没必要非让她用中文说对不起，我们要表现大国风范，大人大量。还有你也把你妈想得太弱了，我就算不懂英语，但还是听得懂sorry是啥意思的。” 我当然知道蔻妈懂得sorry以及很多简单日常英语的意思，我之所以如此，是我更了解我的母亲和很多我的同胞们一样，并不真正懂得在遭受不公的待遇时如何保护自己的尊严和权利，用理智的方式据理力争，让人心服口服。 我们平时不懂得如何处理纷争，不知道该反击的时机和方式，常常在这些国际的旅游场合进退失据。有时明明占理，也因为情绪化改变了事情本身的性质和走向，导致不堪的收场。那些事后委屈的抱怨，愤怒的诅咒，失控的谩骂，其实都无济于事。 想维护我们中国人的形象，首先要懂得游戏规则和冷静讲理，而不是发泄不满和自欺欺人。 就算诅咒一千遍“中国人迟早要把X国灭了，把那些蛮子都杀绝”，也换不来尊严，只能显示绝望和暴虐。真正强大的人都是自信的，而自信的表现绝对是温和的。 请不要阿Q精神，自我安慰地说“展现大国风范”，因为“大人大量”不是“不较真”的忍气吞声。更不要在做了不好的事后，自作聪明地说“我是日本人”，就算你能栽赃给日本人，别人也不会对中国人的不雅而改观。 我们若不愿被负面地说成“中国人都怎么样”，就要随时随地，一点一滴的维护权利和捍卫尊严，在被侵犯的时候，理智应对，请他们用中文说声“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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