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客厅里的大钟,叮了三次,她开始入睡。
昨天夜里,美国的孩子来电话,突然说,想家了,想回来看看,定好了明天的飞机,大约明天早上就能到了,可以一起吃早餐。她忍着啜泣,泪眼婆娑,沉默良久。回到,好。
放下电话,已是凌晨,半月的月亮悬在正空,口俯瞰着整个黑夜,她没有去睡觉,而是打开了灯,坐在了梳妆镜前。这是一台老式的梳妆镜,雕花红木,干净利落,带着古朴与沧桑,镜中画入眼的瞬间,好像她还是一个青春年华的少妇,羞答答的神情,美丽无暇;再一笑,却是迟暮色衰的老妇,迷离的神情,看不出啥。
是的,她是真的老了。去年还有着杏核大的眼睛,今年就如瓜子般大小,像个带有弧度的曲线。
是的,她是真的老了。去年精神矍铄的五官,今年好像都走到了一起,紧紧的皱在那张松弛的脸皮上,像个刚出生的婴儿。
是的,她是真的老了。挂电话的时候,她没有动,激动是一方面,还有就是因为一个动作的持续,胳膊僵在了那,像个没电的机器人。
是的,她是真的老了。孩子说话的那一刻,她竟恍惚了,好像天国的老伴,穿越了几十年岁月,又问候着那个青涩的年轻的她。
是的,她真的老了。并且老的那么突然,就在知道孩子回国的消息的一刹那,就老了。
孩子走那年,她才四十岁,知性达理,明眸善睐。机场送别,老伴心疼,走到机场就停住了脚步,她也心疼,但没驻足,一直送到一登机口,给了拥抱和信赖的微笑。她知道孩子出国,为了那个初开的情窦,虽然她知道最后无果,但她还是觉得应该给了孩子最美好的爱的启蒙。而这一走就是二十年,这二十年里不但走了时光,还走了老伴,走了原本慢慢变老的心。
孩子四十岁了,要回来了。紧张,激动,期待,兴奋。像是与老伴的第一次相遇,无数的飞扬情绪在她心里激荡,她开始辗转,开始担心明天孩子能不能认出自己,开始担心孩子会不会嫌弃这个皱皱的自己,开始无尽的担心。
时钟叮了三次,在担心中她还是开始了浅睡。
楼下住的是一个勤快的的小伙子,每天五点都会昂首阔步,叮叮咚咚,跑下来去追逐人生。她也不生气,每次听到声响,她就幻想着那是孩子忙碌奋斗的脚步,国外的他也是这样努力吧。
随着叮咚声的远去,她也很快穿好了衣服。今天特意穿了酒红色外套,带有一点高度的高跟鞋,迈着蹒跚的步子,一步两步的走下楼去。
楼下向前一百米处,出小区的地方是一家影楼。最近日子很好逢六近八,影楼开门也早,不到五点就满是预约的新娘新郎,和她一样,都是喜事。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推开了影楼的门,走进屋里,都是匆匆的脚步,都是提前定好的生意,她也不好倚老卖老,就在一个镜子前默默的等着。终于,一刻钟后,一个白头发的洗剪吹少年看见了她,冲她微笑,她先是眉头一皱,然后舒缓眼皮,轻了轻嗓,睁了睁怎么睁也眯着的眼睛,慢慢站起身,悄悄从外套的内兜里掏出一张卡,“找你们这最好的师傅给我画个妆,一会儿我要见一个极其重要的人,要不像个老太太,要像个妈妈,漂亮有气质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