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科幻小说《北京折叠》

2016年11月07日 伦敦读书会



(郝景芳在雨果奖颁奖大会上,站立的男士是《北京折叠》的英译者刘宇昆)
2016年8月一声惊雷响彻在中国文坛的上空,清华学子郝景芳的科幻小说《北京折叠》荣获世界科幻小说协会的最高奖--雨果奖(Hugo Award)。科幻小说在中国文坛历来属于另类,郝景芳基本是不见经传的业余作家,她的小说为什么会获得世界级的大奖呢?
《北京折叠》的背景设定在未来的北京,这座巨大的城市被改造成可折叠的多个空间,48小时算作一单元分为三份,分属互不搭界的三个世界。大地的一面是第一空间,五百万人口,从清晨六点到第二天清晨六点共24生存小时。然后休眠,大地翻转。翻转后的另一面是第二空间和第三空间。第二空间生活着两千五百万人口,从次日清晨六点到夜晚十点,第三空间生活着五千万人,从十点到清晨六点,然后回转第一空间,循环不已。时间经过了精心规划和最优分配,各空间严格隔离,五百万人享用24小时,七千五百万人享用另外24小时。


第一空间里住着政商精英,象征着金钱、权力和地位,在那里无污染、生活优渥,享受最新科技成果,机器人承担几乎全部生产活动和生活服务;第二空间是中产阶级,一生不停奋斗,向第一空间冲锋;第三空间是底层群众,2千万为处理垃圾的工人,其余为小贩和无业游民。唯一支柱工作就是收拾第一、二空间排出的垃圾,环境龌龊,不见天日,收入低下(第一空间的40分之一或更少)。主人公老刀就是垃圾工的一员,每天只吃一顿饭,为了给收养的女儿交幼儿园的天价学费,铤而走险强闯其他空间送信,在48小时走遍了三个空间,以他的眼睛,让读者见到折叠城市的三种不同的生态和世界观。



作者的思维相当敏锐。人间的不平等历来是文学作品最普遍的题材,在众多的作品中无不归结于阶级压迫,血腥、残酷。然而,当生产力发展了,剥削的需要都消失的情况, 是否还有不平等?送信的老刀游走了三个空间,这里面没有生死抉择,也没有抓捕刑讯,略有惊险,却挣了一笔不菲的银子,但他无法改变自己命运,无法争取到空间公平的分配。生产力的发展,越来越使得劳动力不再重要,机器人已经可以处理垃圾,垃圾工只不过出于社会稳定的需要而被保留。因而,这些多余人只能被“塞到夜里”,不参与社会经济的运作,他们的生活空间只能被压缩。这自然不是好的生活,但这种生活甚至让人无从反抗,老刀们的对手不是剥削者,所面对的是无物之阵。


小说的笔调平淡却令我们信服:未来的穷人连被剥削的价值都没有,这个真实让人不寒而栗。上等的人不仅能拥有更精致的生活,甚至享有更多的时空,下等人只能苟延残喘地活在上等人睡觉的空隙。这不完全是科幻,当前现实已有某些迹象。人与人的阶级差异,被实体化为物质资源,空气清洁度,乃至空间时间的差异,这就是《北京折叠》的主题。



作者郝景芳的文笔细腻入微,逻辑清楚,细节多姿。生活在第三空间的老刀从晚上10点到凌晨6点不见天日,只见灯光,所以到了第一空间见到了日出兴奋无比,作者写道:“老刀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太阳缓缓升起,天边是深远而纯净的蓝,蓝色下沿是橙黄色,有斜向上的条状薄云。太阳被一处屋檐遮住,屋檐显得异常黑,屋檐背后明亮夺目。太阳升起时,天的蓝色变浅了,但是更宁静透彻。老刀站起身,向太阳的方向奔跑。他想要抓住那道褪去的金色。蓝天中能看见树枝的剪影。他的心狂跳不已。他从来不知道太阳升起竟然如此动人”。这段文字让人特别心酸,饱汉难知饿汉饥!郝景芳这样写,可见她的匠心。
第三空间每48小时只有8小时的地面活动,其余40小时要翻到地下休眠。常人的生理是办不到的,作者别出心裁安排这样的细节,“老刀知道,彭蠡会在转换前最后一分钟钻进胶囊,和整个城市数千万人一样,受胶囊定时释放出的气体催眠,陷入深深睡眠,身子随着世界颠倒来去,头脑却一无所知,一睡就是整整40个小时,到次日晚上再睁开眼睛。”催眠胶囊——神来之笔。当今现实生活还真有催眠胶囊这个宝贝,那就是五毛们喋喋不休的精神鸦片:一项成果不加严格考证就大吹大擂;明明里子输了,还在欢呼面子的胜利。




郝景芳女士是清华博士,又是某基金会的工作人员,有幸福的家庭,是成功的白领人士,但是她对底层人群充满理解和尊重。主人公老刀虽属第三空间,但他不是浑浑谔谔、见钱眼开的人。他富有爱心,为了送自己捡来的养女上条件好一点的幼儿园,冒着极大风险送信挣外快,然而,却不愿作弊骗人接受昧良心的封口费。他有追求,要把养女培养成为一位淑女,“女孩子应该安安静静坐着,让裙子盖住膝盖,微微一笑露出好看的牙齿,轻声说话,那样才有人爱。”面对成天为伍的臭垃圾,心理反倒十分平衡。
任何美的东西,总有人会泼脏水。有人攻击小说自揭自丑,向外国人讨赏。作者平和地说:“《北京折叠》给出一种未来的可能情境。今天所有人都面对自动化、技术进步、失业、不平等等诸多问题。在我的故事里,我给出诸多解决方案中很黑暗的一种。很显然,这不是最优的。然而,也算不上最坏的。至少我的故事里,人们不会……人们不会饿死,政府也没有把穷困的年轻人送上战场。我不知道真正的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我希望真正的未来比我故事写的更光明。”




古话说的好“物不平则鸣”,有知的作家不能对社会的弊病视而不见,避重就轻。尽管言论环境恶化,但我们总能想出办法发声,莫言如此做了,蔡玲如此做了,现在郝景芳也做了。世上本没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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