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的孩子站在起点，不知如何奔跑，或没有能力奔跑时，望着渐跑渐远的队伍，你该如何？

2003 年9 月，当小牛站在他人生的起跑点上的时候，小小的他显得那么弱小，那么怯生生。真正让我感到他的羸弱的是两份诊断意见：“智力发展迟缓”和“因幼儿不能配合，智力检测无结果”。

我的心里充满焦虑与担忧。是耐心等着他？还是坚定地拉起他的手，一起跑过一段，直到他自己学会奔跑？

我作为母亲，别无选择，除了坚定地拉起他的小手，尝试着起步，尝试着奔跑。

而小牛从最初紧拉我的手，磕磕绊绊，到最后摆动双臂，奋力前行，用了10 年。直到他16 岁，只身一人去美国读高中。在克瑞布鲁克中学，他继续奔跑了三年，一路的跌倒和腾跃，一路上的欢笑泪水，都只有独自承担，就这样他一直跑进了宾夕法尼亚大学。

而我，站在他的路边，泪眼相送，除了祝福，还是祝福：未来他的脚步会越来越矫健，越来越自如，越来越坚定。

老师一句话，让我知道自己的孩子有问题

孩子上幼儿园时，我在边工作边读心理学博士。同所有那个年龄的孩子的父母一样，憧憬着孩子的未来。他是那么聪明可爱，当然会一切顺利，而我只要为他规划好大方向，为他选择好学校，然后给他讲讲故事、陪他运动运动，他就会成为一名健康、快乐的阳光小男生。

我的憧憬在他上幼儿园中班时戛然而止。总工会幼儿园，上海最好的幼儿园之一，寄宿制，老师很负责任，常常同家长电话联系。有一天老师电话中同我闲聊起班里的一个小朋友，说：“他比小牛还怪呢！”一句话，引起我的警觉。虽然老师为失言道歉，但我警觉到，小牛在幼儿园的处境不大美妙。

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件，使我明白，我的小牛，他的幼儿园生活不大顺利，学本领很慢，不会拍皮球，不会串珠子，自己吃饭穿衣总是一团糟，上课不能注意听讲，老搞不清楚规则，也不大与其他小朋友玩，总之，各方面能力差，在老师眼里是个问题孩子。

我的儿子，他是问题孩子？！

他曾是那么爱笑，那么懂事，那么好奇，那么聪明：他总是一边大笑着“妈妈妈妈，我的好妈妈”，一边奔进我怀里；两岁时，就想出把拖鞋先扔下楼梯下楼后再穿的办法，因为穿拖鞋下楼梯不方便；两岁半时因为对酱油瓶感兴趣，把酱油全倒在了厨房地板上，意识到闯祸后主动提出今天不去骑马马了；不足三岁时，就能全文背诵《小鹿斑比》《小飞象》；进了幼儿园一年，他就成了问题孩子？

尽管不甘，在经历了一系列测试后，我最终接受了这个现实，我的宝贝他可能不是一个天资出众的孩子，至少在幼儿阶段，他可能发展比别人迟缓，他可能存在学习困难，他需要帮助。

回归家庭，开始对儿子进行针对性训练

不得不承认，那时的我是非常焦虑的。我相信没有一个母亲面对这种处境时会不焦虑。我的焦虑还来自于我不能对任何人倾诉我所面临的问题，在一切没有定论以前，我不能让别人给我儿子打上“弱智”的标签。

我以完成博士学业为借口，从学校回家了。但我并没有将精力放在博士论文上，我全力以赴开始了我的另一项个案研究——我儿子的智力发展状况。因为我想弄清楚，我的儿子他是怎么了？真的智力有问题？

幼儿园生活在我坚持将儿子半周放幼儿园半周接回家的情况下结束。在此期间，我研读对比幼儿智力发展常模，的确寻找到小牛的差距，有些差距还比较大，比如注意力品质、小动作发展。这些差距从何而来？也许是孩子发展的个体差异，他本来就比同班的孩子小将近一岁，有差异可以接受。

我开始对他进行针对性的训练，包括言语语言、数理逻辑、视觉空间、身体动觉、音乐节奏、人际交往等方面，期望他很快达到幼儿常模标准。我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他完全不能配合，他要么是顾左右而言他，要么是说我不会，要么就是直接走开。他在拒绝学习，并且极力避免与我的目光接触，他看上去消极又没有信心。

很显然这不是一个智力问题，而是心理问题。是什么阻止了他的好奇心，他的探索欲？他在逃避什么？是批评，是责骂，是不安全感，还是没有信心？

我内心充满自责与愧疚。我曾经以为，最好的家教就是父母拥有自我、实现自我的价值，并把这种理念通过身体力行传递给孩子。而孩子自然会成长，特别是在那么好的幼儿园里，一定会顺利。但事实证明，我不是一位称职的母亲。

我下定决心，用尽全力去弥补。我无时无刻不在表达我的爱，我拥抱他，亲吻他。我认为他需要肯定，就常和先生事先约好一起赞美他；我认为他需要安全感，就一直陪伴他，把他抱在怀里睡。为了让他能配合训练，我把一切都变成游戏，与他一起疯一起玩……慢慢地，他参与了进来。

我带他进行感觉统合训练，学游泳，学钢琴，学骑自行车，学轮滑，学拍皮球，学拧瓶盖，玩走迷宫游戏，与他一起寻找物体中的不同类，与他一起学习颜色形状……他慢慢地开始尝试，开始配合，我相信一切会好起来。

小学入学测试，孩子再次被怀疑智力有问题

再一次打击是他的小学入学测试，推荐人给我带来了学校怀疑他智力的消息，我一边极力否认，一边感到慌乱无助，还好学校最后还是接收了他。

匆忙中，他站在了人生跑道的起点，我看到他的茫然无措。我心痛地看着，担忧着孩子的未来。

看到有的家长说：“我们很庆幸有一个好孩子。”或者说：“我们从不多给压力，不多加关注，稍加指点引导，孩子就一路前行。”我真的羡慕这些孩子的父母。

作为高校老师，我很清楚我们整个社会对孩子的评价体系的单一与苛刻，不是一定要屈从社会的标准，而是很明白他在这个评价体系中将要承受的压力与伤害。他会受到小朋友的排斥，这一点在幼儿园已初露端倪。小朋友嘲笑他，不允许他一起玩玩具。他会被老师另眼相待，幼儿园老师未能掩饰的评价已说明问题。我不能让儿子就这样，在人生一开始时就因为“跟不上”失去老师、学生的认可，失去对自己的信心。

也许我只需要耐心等待，等待他有一天会开窍，但我怕他在那一天到来以前，便已失去信心，很多学习不良的孩子就是这种状况，他们在无助下选择放弃。我决心要帮他，也只有我能帮他。我要让他跟上同龄小伙伴的步伐，哪怕是由我拉着他奔跑！只要他跟上了，如果有一天他智力发展了，发现也没有掉队太多，才不至于很早就放弃终点的风景。

于是我放下一切，冲上他的跑道，拉起他的小手。 

找回自信，从学会学习开始

这时的小牛，与我在一起时很放松，很快乐，但在人群中，他就显得比较内向，比较被动，比较没有信心。

小牛的小学是区里最好的小学之一，他又在重点班级，班里学生家长都很重视孩子的学习。我决定先引领着他学会学习，帮助他在学习上建立自信。

学会学习，就是养成好的学习习惯，掌握好的学习方法，具备自我学习的能力。

让孩子当老师，这个办法好得出奇

学会做作业，这是学会学习的第一步。

教会小牛做作业，是颇费了些周折的。他遇到了与很多小朋友一样的问题：作业拖拉，效率不高。我于是陪同他做作业，探究其做作业的过程，发现他态度比较认真，只是明显力不从心：有时是上课的内容他没掌握，有时则是规则没弄明白，有时是他经常写错字，就来回擦，来回重写。还有就是每天要做的订正作业太多，不是错别字重抄，就是格式错误要重做，这一切的症结都在于他没有掌握上课的内容，没有弄清楚学习规则，所以我得首先确保他每天学习的内容理解并消化。

于是他每天放学后，我有了新工作，做一个谦虚好学的学生，叫他“周老师”，让他教我他当天在学校学习的内容，这样很容易就能从中发现他没掌握的或掌握不扎实的地方，然后装作不明白，引导他一遍遍学习，直到他基本弄懂，然后再做作业。我的态度谦虚而友好，很快，这样做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他做作业的准确性提高了，到校或回家的订正作业少了，作业的速度提高了，得到老师的肯定与表扬多了。就这样，一二年级时，他在班里成绩就不算很糟糕。

而最大收获是他越来越喜欢做老师，变得开朗与快乐，常常寻找一切机会学习新的东西，给我讲课，得到我的崇拜与赞美。而他不会的又常常是我恰巧会的，所以他也乐意向我请教。到他慢慢明白我让他做老师的用意时，他已经不需要老师的角色也能主动要求与我讨论他当天没有掌握的地方了。

妈妈的办法让孩子觉得数学很有趣

学会寻找问题解决的方法，在数学学习中尤为重要。

我在读博士时关于认知心理课程学习的好处便显现出来，可运用有关记忆、思维、问题解决、言语理解等理论，运用出声思考等方法探测他认知过程的特点与存在的问题，引导他向前发展。

如他学习简便运算时，弄不明白为什么97×27+3×27=100×27，我知道是他的抽象思维能力还没有教学大纲要求的那么好，其实后来发现他们班弄不清楚这转化过程的不止他一个。我把抽象的数学问题变成形象的思维问题，问他，97 个苹果加上3 个苹果，是几个？他毫不犹豫地回答100 个。然后，我让他观察前面数式，引导他发现27 这个相同的数字，告诉他把27 换成苹果，这样就得到100 个苹果，然后把苹果再换回27。经过举一反三的练习，他很快便掌握了这一则简便运算方法，不再需要苹果这个媒介了。

我使用的这些方法常常使他很兴奋，他会把这些方法介绍给其他小朋友。建立概念之间的联系，寻求公式数值后面的规则，成为他的又一兴趣点。虽然他的计算还常常错误百出，但他能够理解小学的数学思想了。

阅读训练让孩子体会到成功与快乐

阅读是终生的学习方式。

相比较数学，我更重视他的语言能力，语言将是他一生与人交流、表达自我、进行思维的工具。而语言能力，离不开阅读。在阅读中可以体味生活，在阅读中可以学会生活，在阅读中可以提高文学、艺术的审美情趣，在阅读中可以形成追求真善美的价值观。

在他上小学开始识拼音后，我便不再简单地读书给他听，而是让他参与进来，和我一起读带拼音的儿童书。最初采用我读一段、他读一段的方式，遇到他不会的字读拼音即可，不知不觉读了很多书，有迪士尼故事系列，有成语故事系列，有唐诗赏析系列，他也学会了很多字。

二年级时他的识字量大大增加，就开始读无拼音书籍了。从我读一段、他读一段，慢慢过渡到他读两段我读一段，再过渡到他单独读一整章。我们一起读完了《淘气包埃米尔》《窗边的小豆豆》《爱的教育》《草房子》等。他在读到埃米尔如何带着妹妹淘气时咯咯笑的样子，还有埃米尔在大雪夜独自拉着拖车送阿尔弗雷德去看医生时他哽咽的声音，都还那么清晰地在我的记忆里。

大量的阅读使得他的语言越来越丰富，他开始能够讲述他在幼儿园里的孤单与无助，讲的时候会流泪，我便明白，阅读使他学会了表达，他在开始走出幼儿园的阴影。

三年级时，他已经是班里最好的学生之一，这使他体会到成功与快乐。

学会自学,是孩子自我教育自我发展的开始

他比较早接触英语，在幼儿园时便有华师大的留学生来家中陪他玩，教他一些简单的英语，到小学就开始一起读故事，读的是华师大出版社出版的黑猫阶梯阅读系列。我还听从朋友的建议，让他去学习夏恩英语教育的自然拼音拼读课程，从此以后，他看见单词基本会读，会读就会写，记忆单词变得很容易。

老外很爱笑很爱说很会玩，会教他画画，开他玩笑，一起玩电子游戏，一起读英文版的《彼得潘》《秘密花园》《柳林风声》。他爱上英语，引导他进行自学的时机来了，这是我在做的在学习上放手的准备。

在四五年级时，小牛利用周末和假期跟着视频自学了《新概念英语》第一、二册。这个自学不仅仅是看看视频那么简单，他学会了做听课笔记，记录语法要点，分析文中的任何一个句子。周末或假期时，每日清晨至少半小时晨读，大声朗读学过的课文，每次至少读十篇，补新去旧，最后熟练到每篇课文仅凭语感便能背诵。每次上新课前复习旧课的笔记。而他在学校优秀的英语成绩又强化了他自学英语的兴趣。

拥有自学能力极大地丰富了他的学习兴趣，到中学时，他的自学能力进一步提高，他几乎可以自学任何他想学习的知识，包括美国高中入学标准化测试基本都是他通过自学完成。

个性养成，从品德教育开始

我一直都知道，我不可能陪跑太久，到青春期前，如果他还不能学会自己奔跑，才会是真正的问题，他得学会独自面对他的生活。良好的个性品质才能陪伴他的一生，在他遇到困难时，给他支持，指引他克服一切阻碍，坚定地奔向他的人生终点。

塑造孩子良好的个性品质，必须通过家庭更为自觉主动的品德教育。

我决定采取的是主题教育法，这样容易把家庭教育的目标具体化，并且易操作。每一个主题都可以包含价值观、人格和行为习惯等不同的要求。我是从儒家文化中寻找并确定了“仁、义、礼、信”这四个主题的。

每个主题的实施我们都采用了通过家庭会议的形式正式启动，这样做的好处在于，既营造了家庭教育民主的气氛，又给孩子传达一种信息：父母的态度明确、认真。

第一个主题就是“信”的教育。这个信，就是诚信，包含了诚实和守信两个基本含义。

我们深知，最好的德育是父母的知行合一。在教育孩子的过程中，我们一直力求对孩子描述事实的真相，从来不为权宜之计，去哄瞒孩子，这样就建立了我们与孩子相互信任坦诚交流的基础。

在小家伙3 岁时，有一段时间，先生住院，我每天下午去医院探望，小家伙不愿我离开，抱着我哭，要与我一起去，我总是会很认真地告诉他：宝贝，爸爸住在医院里，他也想念妈妈，我得去看看他，妈妈爱你，妈妈也爱爸爸。医院有规定，你因为太小不能去，妈妈两个小时后便回来陪你。他总是懂事地点点头，眼里含着泪水，与我道别：“妈妈，早点回来，我也爱爸爸。”这样，他接受的是事实、是真相。

经常看到有的家长用去的地方有老虎，或偷偷溜走，或让家人把孩子哄开的方式，来解决此类问题。孩子慢慢就会知道，爸妈在骗他，会失去对爸妈的信任。我们对孩子做到守信，答应他的，一定会做到，若是条件不允许，也会向他说明情况，获得他的谅解，寻求弥补方法。

但品德教育仅仅是靠身教还不足够，应该有更为系统、更为主动的言传。小学生的教育不能只是讲大道理，品德教育应该根植于孩子的日常生活，并被孩子所理解，所遵循。

在家庭会议上，我们告诉他“信”是一个很美的字，让他讲讲对“信”的理解，然后引出诚信与守信两个词。让他评价爸妈是否做到了“信”，谈谈对爸妈做到“信”的感觉如何？在他认可爸妈行为的基础上，我们也肯定他的诚信，并且告诉他我们将永远信任他，鼓励他继续努力做到不说谎，说话算话。

信的教育大概维持了半年的时间。我们把诚信的教育融进了日常生活中，采取的教育形式多种多样，讲有关诚信的故事（狼来了），做角色扮演游戏（把孩子的表现编进小明小红的故事，让他做出价值判断），根据生活中发生的新闻、事件随时进行教育（田林四小的悲剧事件），行为的指导（班级中关于男女生的传闻）等。

在这期间，我收到过他给我写的一封信，谈他曾经做错的一件事，并且向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失去“信”。他用“信”的方式解决了一次“不信”事件，这让我非常欣慰，他已经开始把“信”当作人生信条。

包括家长惧怕的电子游戏，我都给给予他充分的信任。我没有通过藏电脑、断网线、禁止使用手机等措施来迫使他远离电子游戏。相反，我会尽可能地为他提供玩游戏的便利，会在第一时间升网速，会第一时间给他买游戏机，甚至会和他一起打游戏。在假期比较宽松的时间，有时甚至打通宵。

我不畏电子产品如虎，从小学三年级，他便拥有自己的手机。因为我知道，在这个时代，电子产品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我们不可能永远隔绝他们，并且这些产品是他接触高科技的最直接的方式。所以我不反对他拥有电子产品，也不反对他玩，只是把玩当作他娱乐放松的一部分，这是他的权利，但会规定他玩的时间与场合。而他充分回应我的信任，不把玩电子游戏当作是唯一的娱乐方式，也不会因为我不在家就缺乏自制力。这是我们之间建立的相互诚信的关系的成功。

在整个小学阶段，我们完成了“义”的教育，具体为对自己负责，对家庭负责，对他人负责等几个阶段；完成了“仁”的教育，包括爱自己、爱同学、爱家、爱国等几个阶段；完成了“礼”的教育，包括尊重、谦让、礼仪等内容。每个主题延续半年到一年半，完成的标准是这些品质稳定持续地表现在孩子的言行中。当然主题完成不是一个主题教育的绝对结束，每个主题一直贯穿在其他主题的教育中，只是每一个阶段的侧重点不同。

小牛的初中与高中生活非常顺利，尤其他的青春期非常顺利，没有出现明显的逆反，总是温厚有礼，坦然理性，这毫无疑问得益于我们持续的品德教育。

2013 年8 月，刚满16 岁的他离开家，远渡重洋去异乡读书。我不担心他会失控，我不担心他会蹉跎岁月，因为我相信他拥有的个性品质会陪伴他一生。

而他，用他的行动回应了我的信任。

转自“中国教育研究”。内容节选自《送孩子去常春藤：20位常春藤妈妈的教育手记》，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6年9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