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给孩子一个“快乐”的童年,但我不敢…

2017年06月20日 新梦留学频道



“抢跑”,或许就是对中产阶层家长和孩子的最佳描述。

 

教育部数据显示,2015年度中国出国留学人员总数为52.37万人,与2014年度相比增长了13.9%。美国之外,英国、澳大利亚、新西兰、新加坡等国的低龄留学市场也很火爆。

 

“抢跑”,或许就是对中产阶层家长和孩子的最佳描述。都说要“赢在起点”——可她觉得,当大家都在抢跑时,起点线只能越划越前。竞争的焦虑感像鞭子,孩子和家长就就是陀螺,日复一日被抽打着,永远停不下来。



早教这个坑 


 

“上课啦!”年轻的小伙子在走道里扯着嗓子喊。

 

面包、葡萄、糖果、卡通杯……和疼爱的眼神一并被家长们陆续收回。五分钟后,喧嚷的大厅安静下来,几十个成年人排排坐,百无聊赖地低着头,目光游荡在手机屏幕上。

 

王艾习惯了这样的周日早晨。儿子瑛瑛刚上小学一年级,已经在这家位于上海的少儿培训机构上了两年课外培训班。幼儿园大班时学数学,上小学后转了语文,王艾觉得内容太简单,最近正考虑着再换一家。她要保证儿子“至少二年级结束前不比同龄人落后”。

 

她打算到三年级后,如果能保持名列前茅,就继续在国内上小学;如果落入中下游,就干脆直接出国读书。两条路殊途同归——“无论如何,小学毕业后都是要出去的”。这意味着最快再过两年,瑛瑛将成为中国“低龄留学”大军的一员。

 


教育部数据显示,2015年度中国出国留学人员总数为52.37万人,与2014年度相比增长了13.9%。美国之外,英国、澳大利亚、新西兰、新加坡等国的低龄留学市场也很火爆。

 

近年来中国大陆赴英低龄留学生数量稳步增长,2015年超过3000新生入学,在校总人数超过7000人。但是很多传统顶尖寄宿学校(例如哈罗公学)每年在大陆只招个位数,竞争非常激烈。

 

王艾和丈夫觉得,中国的教育体制不适合他(瑛瑛)。王艾很明确地说,“竞争又那么激烈,对孩子的压力、自尊都是考验。”

 

“你没得选择”

 

如今,王艾普通的一天始于清晨五点半。起床梳洗做好早饭,六点半叫儿子起床,七点半出门送他去学校。回到家中处理大小事务,下午两点又开车到儿子的小学——提前两小时抢车位。这是一天中的休息时间,在车里补一会儿觉,刷刷手机,很快过去了。

 

王艾怀念上班的日子,觉得比现在轻松。可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自打生瑛瑛,她就做了全职妈妈,生活重心全部放在儿子身上。本以为儿子上了幼儿园就能轻松些,谁成想,“早教这个坑,踏进去就出不来了。”

 


进名校?削尖脑袋挤破头 

 


“打破头,死去活来才能进”

 

王华军在美国待过一段时间,一早打定主意送伊伊出国:“教育不只是教育,它是生活圈。最简单的说法就是,国外空气好,食品安全,东西便宜。”只是陪读规划还没做好,又想着国内教育基础扎实,他觉得在国内读几年小学也好。

 

为了让伊伊上个好学校,他早下过一番功夫。当初,自家房子对口的幼儿园不错,小学却是“菜小”——上海一些教育培训机构和家长对“菜场小学”的简称,指有大量外来孩子就读的学校。王华军不肯。他是律师,妻子在银行工作,家境殷实。民办小学学费一年几万至十几万,国际学校更贵些,但他们还负担得起,便想送女儿去读。

 

他的想法并非个例。上海统计年鉴显示,在伊伊2014年入学时,相比起2000年,上海义务教育阶段学龄人口减少了五分之一,民办中小学数量却增长了近一半,其中民办小学数量翻了近五倍。市场背后是需求。

 

“好的民办学校要打破头,死去活来才能进。”王华军说。2010年11月初,教育部网站发布指导意见,要求各地力争经过三至五年的努力,使义务教育阶段择校乱收费不再成为群众反映强烈的问题。5年后,他感觉公办学校“择校费”已有缓解,“择校热”的火却烧到了民办学校。

 

交得起学费远远不够,还要考试:考逻辑、考英语、考表达。“零基础”小朋友是没有机会的。所以伊伊从3岁就开始学奥数、英语、特长和不怯场。临近升学,王华军和妻子上网四处查,有家里孩子在目标小学读书的朋友,就去要一份考卷回来让女儿做,揣摩思路。

 

报了4个学校,最终都没录取。王华军后知后觉:“有些培训机构也提供特定学校的专项培训。不知道,考试的时候才知道。”棋差一招。幸好他在伊伊读幼儿园的时候就做了后备方案:在一家好的公办小学附近买了学区房。


 

复仁平考虑得更早,凡凡2009年出生,他2010年就又买了一套学区房。“当然也可以考民办,找关系,但是所有的操作都有不确定性。”他说。在孩子的教育上,钱是他的倚仗,也是唯一的倚仗。

 

他隐晦地提起“规则的不公平”:“学费不贵,但是要进去代价太大。进去的孩子,确实有特别优秀的,可能有30%,剩下70%都是在运维方面。”

 

“条子生嘛,谁不知道。”王艾毫不避讳。瑛瑛进了很好的民办双语小学,同学的父母中有妇产科主任、985大学教授、电视台的领导……她每天提前两小时去抢车位,看到的豪车和特殊牌车也不少。

 

在王华军看来,一样拼钱,学区房比“递条子”更划算。王艾却笑着说:“不是钱的问题。有钱没关系也进不来的。不知道底细,谁敢收你的钱?”

 

复仁平只觉得,不公平的制度下培养出来的孩子,就算有特殊照顾,也总是有缺陷的。这是他想送孩子高中出国读书的原因之一:如果竞争无可避免,他希望孩子在一个更公平的竞争环境中去拼。

 

这是价值观的考量。王华军也有思虑。伊伊班级里有家长委员会,逢教育局、领导检查,都要配合教师写报告:多少次活动,多少次交流,多少家长会……王华军嗤之以鼻:“都知道是假的,都装得像真的。这一套从我们小时候就有,现在社会上也有,撒谎习惯了。”

 

他不想让女儿再继续接受这一套。女儿上到第二年,他更后悔了,因为明显感觉到学校课业量加大。“你拎拎,不轻吧?”他递过自己的双肩包,“我女儿的书包比我重!”他觉得这是拔苗助长,也心疼。

 

可这在民办小学,尤其好学校,是难免的。王华军伸出手指:“上海有四大名校(高中)——上海中学、华师大二附、复旦附中、交大附中,有几个民办初中要能(从初一就)进去,上这四大名校的几率就高多了。这几个民办初中,小升初太难了。一级一级,没有能让你轻松的时候。”

 

他选择不接受这套体系。但身在公办小学,伊伊不可能特立独行。“我可以不让她参加考试,少写作业,但后果呢?她在班里会立马被边缘化的。”王华军不敢冒这个险。

 

思来想去,他决定尽快把女儿转去国际学校。



体制外的教育之路


 

王艾也开始考虑给儿子转学了,尽管瑛瑛读的已经是别人打破头都进不去的民办双语小学。开学三个月,王艾已经被“请”去学校好几次,隔三差五接教师的电话,说他和垃圾桶玩儿,在课桌上乱画,上课接教师的话……

 

王艾很无奈,瑛瑛在家向来“放养”,家里的墙随他涂,好奇心也重,没见过的都喜欢动一动。最麻烦的是,他确实不怕老师,被批评了只会一脸懵懂有板有眼地回复,就算不是故意作对,总也不像是个听话的样子。

 

“就是天真。”王艾总结。总被老师找,她也慌,认识一个心理学教授,特意带儿子去看。得到的回复是:心智嫩,虽然已经7岁,心理年龄还在5岁左右。王艾明白,孩子不是故意惹事儿,也都不是大事儿,甚至不能叫“错误”,只是天性如此。

 

但她也知道,这所学校里未必有让孩子发挥“天性”的空间。教师旁敲侧击好几次,建议王艾带瑛瑛去测有没有多动症。测试结果显示:没有多动症;不过注意力不容易集中。教师又说,注意力不集中,那要不要去治一下呢?于是,王艾又去考察了一个专做注意力训练的培训机构。

 

最终没报。王艾想,年龄大了自然会好,非要花万把块钱去做这种训练,让7岁的小孩定在那儿,有什么意思呢?瑛瑛喜欢英语,自己拿Ipad跟着软件学单词的时候挺坐得住。还报了三门英语课,不让上都不行。肯学习,也不是故意惹事儿,她不想把孩子当病人对待。

 

可瑛瑛要成了“问题学生”,没有玩伴,她也烦恼:“能进这个学校的,都是花了大力气来的,谁也不想出什么差错。圈子也要从小培养,家长会跟小孩子说,你不要跟谁谁谁玩儿。家长自己也有小圈子。”

 

王艾觉得心累。瑛瑛的三门英语课中有一门家教,教师是意大利人。和她聊天中,王艾发现对方完全没觉得瑛瑛有什么问题,也很认同发扬孩子的天性和创造力。这坚定了她让儿子出国读书的决心。



老公原本不同意,他出身农村,到上海读大学,一路奋斗至今已很满足,也想让儿子过安稳无忧的日子。瑛瑛才7岁,他把以后的婚房都买好了,还希望未来的媳妇能是医生或者老师这种稳定职业。王艾母亲也不同意,担心孩子小,王艾英文不好,陪读不知怎么过。真的去了,家里的生意、夫妻的感情……一连串都是麻烦事。

 

只有王艾一个人坚定不移,说服所有家人,定要让孩子出国。最初被请家长,她总拉着老公一块儿去:“教育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去了三四次,灰头土脸的,老公也不乐意了。“就不愿意来。也开始觉得孩子出国读挺好。”王艾笑得狡黠。

 


中产阶级对教育的保守与冒进

 


“我不敢赌”

 

复仁平打算高中送凡凡出国。

 

他希望儿子能够见多识广,也认同国外的教育理念:“从小的培养并不是追求答案,是方式方法,它让你去思考。”

 

他将教育比喻为土壤:“不光是为了成才,还有对社会的认知、社交圈的形成、个性的培养……(不同的)土壤上长出不同的东西。”若等到大学,思考模式和理念已经固化,复仁平觉得太晚。现在又太早。孩子还小,他和妻子都是全职,无法陪读。

 

作为金融从业者,复仁平将家庭海外资产配比纳入考量因素。儿子出国读书的预算是1000万元人民币,一半留作凡凡从高中到大学的学费、生活费、社交费用等,另一半用于购置房产。

 

如今他和妻子年收入合计一百多万元,凡凡离初中毕业还有8年,在他看来,这个目标不难达到,这笔投入也很值得。他形容理想中凡凡未来生活的场景:“天空是蓝的,有阳光,脸上有善良的笑容。”

 


“房子和孩子,是城市中产最要害的利益关切,是这一阶层构成和身份认同的基础,同时也是他们焦虑的来源。”这阶层有特有的壮志雄心与不安全感,孩子是他们完成接力式向上流动的希望,就像人类学家项飚口中的“蜂鸟”,“在社会阶梯上继续攀升的机会渺茫,又急于巩固与下一阶层的边界,导致他们始终挣扎在一个‘悬浮’状态中,或许只有振动或者奋斗本身能让他们感到安全和满足。”

 

“危机感”,是复仁平对自己状态的描述,也是筹划下一代未来时的情绪底色:“一个是空气、水、环境带来的;第二个是经济方面的;还有对国家规则的危机感,政策变化非常大,包括房产、教育资源、学区房……以后会不会变,会变成怎么样,不是你能预测的。”

 

如果可能,他希望孩子出国读书,而后移民。这与王华军和王艾的计划如出一辙。

 

他说:“孩子你当然希望他快乐,但是你敢给他快乐的童年吗?不敢啊。给我一个别人的孩子我能这么培养,但自己的孩子,我不敢赌。我追求的是他走上那99%正常人的道路。还有1%(的人)要么沉沦,要么爆发,但你不敢赌这1%。”

 

王华军也说:“就是把孩子培养成正常人。”他给伊伊18岁前的教育投入预算是至少三百万元。

 

“正常人的标准是什么?”

 

“像我们一样,读了大学,有一份工作,有一份体面的收入,有自己的价值观,做人比较靠谱、比较善良,这些基础的要求,就行了。”

 

“工作和体面的收入,至少保持和你一样的水平吗?那也不算基础了。”

 

“让她不要变成一个例外吧,在我们正常的城市中产阶级,或者说白领这样。但是不能说变成……也不能说民工就不是正常人,但是另外一个阶层了。”

 

“希望全部寄托在教育上?”

 

“教育是普通人的晋级道路。不上好大学就有前途吗?这个比例太小了。比尔盖茨退学了,扎克伯格退学了,那你跟人家比什么呢?跟万里挑一的人去比,是把自己跟天才放在一个水平上了。我们还是好好当普通人吧。”

 

值不值得这个问题,她已经不再去想:“花了那么多精力和钱,教育这不能去比,永远都不成正比的。已经做过了,就没什么好想的了。”

 

(应被访者要求,文中王艾,瑛瑛,复仁平,凡凡,王华军,伊伊为化名)

 

本文来源:“澎湃新闻”(ID:thepapernews)

作者:澎湃新闻记者章文立

实习生:蒋玮琦、蔡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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