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丨『誰最中國』   图片丨来自网络

“你站住！不许跑！”

小店里突然蹿出两个孩子，一个跑，一个追。喊话的是后面的孩子，他用的是普通话！

这是一座祖祖辈辈只讲方言的小城市啊！

一瞬间的错愕，使我猛然驻足，站在雪夜，看他们一蹦一跳消失在昏黄的路灯光亮里。

风雪夹裹着莫名的怅然席卷了我，孩子们麻雀一样从我眼前跳过，我却恍惚觉得他们像失去了根系的植物，空荡荡在马路上飘荡。

你为什么不讲方言？是不愿讲、不敢讲还是已经不会讲？

站在落雪的路灯下，我几乎要忍不住冲他们消失的小身影喊出这句话。

三年的时间过去了，每次穿梭在异乡的街头时，我总能想起这一幕，想起三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季，一天之内，方言和普通话怎样一前一后猛烈地冲击过我。

那天上午，一位文艺界的老师打来电话，邀我参加一个特殊会议——本地一位80后作家的新书发布仪式暨悼念会——就在前几天，这位作家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里失去了他鲜活的生命。

会上，气氛很沉重。陇东文艺界的前辈们用纯正的陇东方言，一咏三叹，哽咽着朗诵了悼念的诗词和散文，会场里泣不成声，哭成一片。

从会场出来，西北的冬阳落山已久，寒风卷地，白雪苍茫。华灯初上的城市在一片流动的霓虹中昏黄而且哀伤。

我受了不少感染，踏雪一步步回学校时，突然听到前面的那句：“你站住！不许跑！”

当然，那个沉重的发问我终究没有喊出来。

我没有权利拿这样一个尖锐的问题，去质问两个懵懂的孩童。

他们不知道刚刚结束的那个会议，不知道他们喊出这句普通话之前，在那个会议上，他们的祖辈、父辈人怎样用地道的陇东方言让山河同悲、日月失色。甚至，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讲方言，不知道属于他们的、我的、我们的方言里，有何其厚重的历史和文化沉淀！

我确实感到莫大的悲哀：我们的方言如此精彩，我们却正在逐渐把它遗忘。

就是操着一口陇东方言，在这块厚重的黄土地上生活过十数代的先周部族，进一步发展并繁荣了农耕文明，最终定都镐京（今西安附近），建立了中国历史上承前启后的周王朝。

就是这个被陇东人传承沿用了两千年的方言，仍固执保留着《诗经》里最美的语言，保留着一些今天只能在汉代的《说文解字》里才能找到的词语。

其实，中国何其之大，朝代又何其之多，每一种方言里，都有关于历史、关于故乡的DNA，都有故乡最后的标识。方言怎可以就这样被轻易丢掉呢？

请你想象一下：

一位厨师，大谈特谈面食如何美味，却不会使用面粉。是不是很可笑？

请你再想象一下：

一群陇东孩子，用普通话背诵着《诗经》中的《豳风·七月》、《大雅·公刘》，却不知曾经吟哦传唱这些古老诗篇的语言就是陇东方言；

一群湖北孩子，用普通话背诵着《离骚》、《九歌》，却不知这些流传了两千多年的经典曾被屈原用楚地的方言一遍遍呢喃过；

……

你还觉得可笑吗？

我们通过普通话来交流和了解、融入这个世界，可是对于故乡的方言，我们却越来越陌生。就像是着急赶了很久的路，一回头白发苍苍突然丢了家的方向。于是，我们就成了无根的飘萍。

过去，中国人大部分是不流动的，现在却恰恰相反，五湖四海的人从四面八方聚来，在同一个城市里，操着不同的方言，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现象：

上海人问：“侬好啊，饭切了伐？”（你好，吃饭了没？）

南昌人回答：“冒油，这东西隆恰？”（没有，这东西怎么吃？）

满头雾水的长沙人急了：“泥们在干莫子？”（你们在说什么？）

陇东人也犯嘀咕：“晓年都舌萨哩……”（不知道他们都在说啥……）

……

好吧，光是汉族的方言，就能分出七大块：北方方言、吴方言、湘方言、客家方言、闽方言、粤方言、赣方言，每块方言区又能分出不同的次方言，自说自话，交流无效。

为了选择最低成本的交流工具，为了更好更快地融入群体，大家只好选取了最大公约数：普通话。

可是，普通话实在是太普通了！很多时候，普通话普通到根本不足以准确表达我们那些只有用方言才能表达的微妙情绪。失去地方文化语境的我们，就像是失去了一种魔力，一种更符合情绪、更能传达我们想要表达的东西、更能让生活本真与鲜活的魔力。

于是：

2004年，星光大道，头扎白手绢，身穿羊皮袄，操着一口山西方言的阿宝，唱起根据信天游改编的《山丹丹花开红艳艳》时，全国人民都沸腾了。

于是：

2006年，一身黑衣，皮肤黎黑粗糙，形如老农的宁夏歌手苏阳，发布了根据花儿改编的《贤良》时，全国文艺青年沸腾了。

于是：

2014年，中国好歌曲第二期，一身嘻哈打扮的谢帝，操着一口四川方言唱起《老子明天不上班》时，全场观众及电视机前的观众沸腾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方言不是地方之言吗？为什么大众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应呢？别人的方言你能听得懂吗？

有人想不通。

是的，方言是地方之言，可正因它是地方之言，才更贴近生活、更有温度、更柔软、更鲜活、更有表达的趣味、更有宽广的认知领域。

方言曾是我们掌心的纹路，是我们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的私密烙痕。

方言也曾是进不得城的自卑，是高楼大厦里想偷偷丢弃的粗布衣裳。

可是，方言更是故乡的月光，是母亲的炊烟，跟着它，就能找到家的方向。

不可否认，正是因为普通话的推行，我们的交流才得以更畅通，生活才得以更方便，本文并没有把这两种语言对立起来的意思，也不是倡导每个人都必须讲方言，只是想说：方言可以暂时不用，但绝不该被丢弃。

离家时

我们说着磕磕绊绊带乡音的普通话

经历了外面的风风雨雨

多年后

再次回到故乡

再次听到自己的方言

一出一回之间

万千感慨只剩一句：

乡音未改鬓毛衰

本期话题：

漂泊了这么久，你还记得自己的方言吗？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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