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和艳遇有类似处:你在一段新旅途与新爱情里,发现了另一个自己,偶尔还能发现人生的真谛。托马斯·曼的名作《死于威尼斯》是这两者的合二为一:他在威尼斯的旅途上,发现了值得自己为之爱慕至死的美少年,然后以身殉情。
如是,人类很容易得出这么一种情感,姑且叫做“旅行/艳遇尾声恐惧症”。你希望一段旅途永不结束,一段艳遇永不熄灭,一个夜晚,可以通过无限换酒吧续摊,达到永无止境的时刻……当然,日常生活里,这可能就是个晚睡拖延症罢了。
这种“生活或恋爱在别处”,实际上是人们自拟的一种幻觉。
早在19世纪,巴尔扎克就写明白了:世上最奢侈的爱好,就是养个情妇。你可以让老婆带着孩子在家吃糠咽菜,但必然不好意思驳回情妇的诸般要求:香车、钻石、天鹅绒饰物、鱼子酱、松露,跟情妇吃饭时,你掏的小费可能都够得上老婆一个月的伙食。其实这里有个美丽的悖论,不妨想一想:如果把撒在情妇身上的钱,用来和自己的妻子经营生活,让妻子可以远离柴米油盐,可以享用像你给情妇买的香车、钻石、鱼子酱、松露、化妆品和阳光假期,情妇未必是妻子的对手——无论是精神还是外貌。
当然,现在不是19世纪,情妇这行当一般人雇不起。那么,把旅游当作一个美丽的情妇好了。
大多数人爱旅游,其实是爱这么一种状态:啊,开始旅游啦!我要把工作都抛掉!要把平时攒的钱都用上!我要把日常对自己的压榨和抠搜,都在旅行中找补回来!
在旅行中,人们就像对待情妇般,格外慷慨,格外好奇,格外大惊小怪,格外一惊一乍。你会更认真去端详他乡的天空,尽管你可能在故乡都没注意过天空的颜色;他乡的狗都比较可爱,尽管你可能在故乡特别讨厌狗的味道。旅游就是这么一种美丽的状态。而旅行的尾声意味着回家,意味着:哎呀我又要回去工作了,又要回到那种抠搜省钱的日子了!
当然,人们也会相信“旅行时可以见识各类新的东西”。但实际上,特意跑去旅游的陌生城市、搜着店名去排队的名吃、朋友那里借来的书,你会格外熟悉;反而是自己所处的城市、小区后门外的小吃、已经买在书架上积灰的书、已经在身边很久的人,你反而会不太知道。太多人通过各类旅行指南,对巴黎、伦敦、东京、上海了如指掌,可是对自己城市的历史、传奇和风貌不加注意。你总是存着这心思:放在身边的,随时都能观赏,所以还是瞻望远处好了……于是很多时候,就这么错过了。
《笑林广记》里说,某老头子意图扒灰,媳妇害怕,找婆婆诉苦,婆婆让媳妇躲了,自己睡在媳妇的床上。是夜,老头子果然摸上了媳妇的床,还兴高采烈。婆婆道:“老杀才,换了张床,怎么就这般高兴起来?”
旅行和艳遇即是如此。在旅行中,人没变,只是换了张床,换了点心情,而已。
你可以尝试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好些,不要总想着把一切都用在旅途上。就像你可以尝试对自己的爱侣好一些,别总指望着命运给你埋伏着另一段一见钟情。于是,当旅途末尾,你想到家庭和日常生活时,不会再恐慌不已,而会一边听歌,一边想象回家睡一觉,第二天起来吃热腾腾的早饭……然后,旅行、艳遇或者一切“生活在别处”的幻觉,会不再那么富有罪恶的诱惑力。说到底,无非是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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