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痴夜谈:《红楼梦》中的美食(二)

2018年06月19日 伦敦读书会


端 午 安 康

(点击阅读:《红楼梦》中的美食一




豆腐皮包子:

 •       因又问晴雯道:“今儿我在那府里吃早饭,有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我想着你爱吃,和珍大奶奶说了,只说我留着晚上吃,叫人送过来的,你可吃了?”晴雯道:“快别提。一送了来,我知道是我的,偏我才吃了饭,就放在那里。后来李奶奶来了看见,说:‘宝玉未必吃了,拿了给我孙子吃去罢。’他就叫人拿了家去了。 

•       宝玉吃了半碗茶,忽又想起早起的茶来,因问茜雪道:“早起沏了一碗枫露茶,[甲戌侧批:与“千红一窟”遥映。]我说过,那茶是三四次后才出色的,这会子怎么又沏了这个来?”茜雪道:“我原是留着的,那会子李奶奶来了,他要尝尝,就给他吃了。”

•       彼时李嬷嬷等已进来了,听见醉了,不敢前来再加触犯,只悄悄的打听睡了,方放心散去。

豆腐皮,一名豆腐衣。李时珍《本草纲目》云:“豆腐之法,始于汉淮南王刘安。凡黑豆、黄豆及白豆、泥豆、豌豆、绿豆之类皆可为之。”造法:水浸硙碎,滤去滓,煎成,以盐卤汁或山矾汁、或酸浆醋淀,就釜收之。又有入缸内,以石膏末收者。大抵得苦、咸、酸、辛之物,皆可收敛耳。其面上凝结者,揭取晾干,名豆腐皮。“清代以豆腐皮作包子,有数种做法,一、腐皮包裹馅心,如纸包之四折,成方包,以蛋清糊其封口,上笼蒸之;二、用腐皮裁为小片,包馅成兜子,以麻线收口,蒸熟成型,再去麻线。亦有以豆腐切碎,拌调味品为馅,包面以蒸熟。看名称”豆腐皮包子“,似为前者而非后者。豆腐皮包子清代亦为贡品,清宫御膳档案中有此物。”

顺便推测一下晴雯的口味:

在《第六十一回 投鼠忌器宝玉瞒脏 判冤决狱平儿行权》中:

莲花说: 前儿小燕来,说晴雯姐姐要吃芦蒿,你怎么忙的还问肉炒鸡炒?小燕说:‘荤的因不好才另叫你炒个面筋的,少搁油才好。’

从做工上需要小心翼翼精致而成的豆腐皮包子到清淡素净的芦蒿炒面筋,可见晴雯偏爱素食,口味清淡,也难怪后文中提到晴雯会说“素习饮食清淡,饥饱无伤。”

 

枫露茶:

现实生活中是否有枫露茶是很多人争论的焦点。百度百科上说枫露茶为枫露点茶的简称。枫露制法,取香枫之嫩叶,入甑蒸之, 滴取其露。从书中所提泡制枫露茶的方法上看枫露茶并非点茶,应属红茶。但在红茶上又未能找到相对应的茶种。所以有人发出了“轻饮香茗十几味,不知枫露为何物”的感叹。

我在网上看到过一个小姑娘试着用红色的枫叶泡茶,心思奇巧,让我觉得可能枫露茶真是枫树叶所制成的茶。

(枫露茶)

在第八回脂批提到:“枫露茶”“与‘千红一窟’遥映。” 枫叶色红,秋露着之,点点滴滴皆成血泪。以呼应日后宝玉祭晴雯时,提到的“枫露之茗”,用来再示血泪之悲。我比较赞成这种说法。一起回忆一下原著内容:


第七十八回 老学士闲征姽婳词 痴公子杜撰芙蓉诔

•       怡红院浊玉,谨以群花之蕊,[庚辰双行夹批:奇香。]冰鲛之縠,[庚辰双行夹批:奇帛。]沁芳之泉,枫露之茗,四者虽微,聊以达诚申信,乃致祭于白帝宫中抚司秋艳芙蓉女儿之前曰:

•       冰鲛縠 : 洁白的一种薄纱。传说海中有鲛人,能织绡,所以这种薄纱也称鲛绡。

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       但闻一缕幽香,竟不知其所焚何物。宝玉遂不禁相问,警幻冷笑道:“此香尘世中既无,尔何能知!此香乃系诸名山胜境内初生异卉之精,合各种宝林珠树之油所制,名‘群芳髓’。” 

•       小丫鬟捧上茶来。宝玉自觉清香异味,纯美非常,因又问何名。警幻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之宿露而烹。此茶名曰‘千红一窟’。”

•       少刻,有小丫鬟来调桌安椅,设摆酒馔。真是:浆满泛玻璃盏,玉号斟琥珀杯。更不用再说那肴之盛。宝玉因闻得此酒清香甘冽,异乎寻常,又不禁相问。警幻道:“此酒乃以百花之蕊,万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凤乳之麯酿成,因名为‘万艳同杯’。” 宝玉称赏不迭。 

 


酸梅汤、糖腌玫瑰卤子、玫瑰清露、木樨清露:


第三十四回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错里错以错劝哥哥

宝玉挨打后(农历五月)。。。。要吃酸梅汤。被袭人拦阻:我想着酸梅是个收敛的东西,才刚捱了打,又不许叫喊,自然急的那热毒热血未免不存在心里,倘或吃下这个去激在心里,再弄出大病来,可怎么样呢。因此我劝了半天才没吃,只拿那糖腌的玫瑰卤子和了吃,吃了半碗,又嫌吃絮了,不香甜。”

(酸梅汤)

王夫人给了两个玻璃小瓶,却有三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鹅黄笺上写着“木樨清露”,那一个写着“玫瑰清露”。 “那是进上的,你没看见鹅黄笺子?”(王夫人)

“一碗水里只用挑一茶匙儿,就香的了不得呢。”


第六十回 茉莉粉替去蔷薇硝 玫瑰露引来茯苓霜

(之前和宝玉知会过)(柳五儿和她女儿)见芳官拿了一个五寸来高的小玻璃瓶来。迎亮照看,里面小半瓶胭脂一般的汁子,还道是宝玉吃的西洋葡萄酒。母女两个忙说:“快拿旋子烫滚水,你且坐下。”芳官笑道:“就剩了这些,连瓶子都给你们罢。”五儿听了,方知是玫瑰露,忙接了,谢了又谢。

”他娘道:“送你舅舅的儿子,昨日热病,也想这些东西吃。如今我倒半盏与他去。”五儿听了,半日没言语,随他妈倒了半盏子去,将剩的连瓶便放在家伙厨内。

粤东的官儿送的茯苓霜这地方千年松柏最多,所以单取了这茯苓的精液和了药,不知怎么弄出这怪俊的白霜儿来。说第一用人乳和着,每日早起吃一钟,最补人的;第二用牛奶子;万不得,滚白水也好。 

芳官给贾环茉莉粉代替了蔷薇硝。给柳五儿玫瑰露。柳五儿的舅舅给的茯苓霜被人诬为五儿所偷。太太那边的露彩云偷给了贾环。茯苓霜的事被宝玉应承下来。本来王熙凤想惩治五儿,被平儿所拦。

酸梅汤大家都很熟悉了吧,在这里就不详说了。《本草经疏》所言,乌梅,齿痛及病当发散者咸忌之。也正是这样的话使“识大体”的袭人对宝玉的劝阻,入了王夫人的眼。 

(玫瑰卤子)

糖腌玫瑰卤子:一种上品饮料。《清稗类抄·饮食》中 “玫瑰卤子”制法:将鲜玫瑰花去掉花蕊,把花瓣捣成膏状,后去涩汁,加入白糖腌制,瓷器收贮。饮用时随时冲之,清香四溢。 

我们重点来说说木樨清露和玫瑰清露。木樨清露与玫瑰花露在清代时江南贡品,故云“上用”。从“鹅黄色的笺子”,用三寸小瓶装着,一小匙课使一碗水香妙非常。这些描写都为了突出香露的名贵和难得。

这使我想起对于食物味道的记忆不仅仅来源于味觉,还来源于嗅觉。香味就属于其中的一种。《红楼梦》里对于香的描写也有很多,从太虚幻境中所提到的初生异卉之精所制的 “群芳髓”,放春山遣香洞宿露烹制的“千红一窟”,以及清香甘冽的“万艳同杯”,到宝钗的“冷香丸”,黛玉的“香芋”“暖香”等等,这些似乎都来自于大自然花草之精华。而这里提到的木樨清露和玫瑰清露似乎只是为了体现物品的贵重以及故事发展的需要(毕竟后文中玫瑰露事件成为故事发展的引线。)

(木樨清露)

木樨清露,木樨即通称的桂花,木樨就是桂花,老一辈人绝少叫它桂花,是呼“木樨”,是因其质“纹理如樨”,古名就叫木樨。中国菜中凡是炒成蛋花状的蛋,因其外观形似桂花,故将蛋称为桂花,然而这道菜的菜名不用“桂花肉”而改称“木樨肉”,是因为后者听起来较和谐。

木樨清露也就是桂花香露,是古代进贡的御用品。桂花露为桂花蒸馏所得香液,有疏肝理气醒脾开胃的功能。《本草纲目拾遗》中记载:“味微苦。”桂花露制法,清人顾仲《养小录》有记载:“充分发挥烧酒锡甑、木桶减小样,制一具,见蒸煮香露。凡诸花及诸叶香者,俱可蒸露。入汤代茶,种种益人。入酒增味,调汁制饵,无所不宜。”清苏州人顾禄《桐桥倚棹录》云:“治肝胃气,则有玫瑰花露;疏肝牙痛,早桂花露。”宝玉挨打,肝气受抑,胸怀郁结,宜饮此露疏理,故服后觉得“香妙异常”。


(玫瑰清露)


玫瑰露属于药露,是重要的剂型之一。用新鲜含有挥发成分的药材放在水中加热蒸馏收集的蒸馏液为药露。玫瑰露就是用新鲜玫瑰花所得的蒸馏液,其中含有玫瑰花的药效。中医认为:玫瑰花性味甘温,微苦,入肝、脾二经,可以理气解郁,活血散瘀。所以可以看出,宝玉挨打之后,不用具有收敛性质的酸梅汤,而用可以活血化瘀的玫瑰露,在医理上是合拍的。(摘自红楼梦日历)

说曹公的祖父曹寅曾在自己的《菊露和酒》一书中,具体描写自制花露的过程:“早晨摘下新鲜的花朵,密封在蒸馏器中,低火慢炊一天一夜,直到入夜以后,才能看到凝露开始从蒸馏器的流嘴中滴下。”寅《菊露和酒》则是设计“入酒增味”的实践:“还念高阳旧,苦辣摧肺肝。搅和久有法,解热需清寒。连瓶倾一杯,新意众已欢。固缄比大药,执守有小鬟。何辞倒渴乌,用是光餐盘。逍遥北楼上,压饭当阳山。”


莲叶羹:


第三十五回 白玉钏亲尝莲叶羹 黄金莺巧结梅花络

•       薛姨妈先接过来瞧时,原来是个小匣子,里面装着四副银模子,都有一尺多长,一寸见方,上面凿着有豆子大小,也有菊花的,也有梅花的,也有莲蓬的,也有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样,打的十分精巧。

•       凤姐儿也不等人说话,便笑道:“姑妈那里晓得,这是旧年备膳,他们想的法儿。不知弄些什么面印出来,借点新荷叶的清香,全仗着好汤,究竟没意思,谁家常吃他了。那一回呈样的作了一回,他今日怎么想起来了。”说着接了过来,递与个妇人,吩咐厨房里立刻拿几只鸡,另外添了东西,做出十来碗来。

在凤姐看起来没意思的莲叶羹,却被宝玉惦记着。

(莲叶羹)

从凤姐的话里可以听出这是过去皇上喝的一道汤(备膳),有鸡汤打底,配着新荷叶的清香、精巧的(不知什么面)做出来的小荷叶儿、小莲蓬儿,做出的一种精致奇巧,清淡芬芳的汤羹。对于凤姐来说,怎么能理解宝玉这“小清新”的口味呢。

(感谢liping分享,未完待续)





(本期图片均来自网络,恕不能一一列举出处,感谢所有照片提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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