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延闓為何被稱為「民國完人」「藥中甘草」「水晶球」？,卡城之窗微信公众号文章

觸摸辛亥革命至民國易幟的歷史，總是不斷遇到譚延闓。因為在辛亥革命中，他是湖南軍政府的都督，在國民黨北伐成功之後，他甚至做過國民政府的主席。然而，這個人實在不易把握，有人稱他為「民國完人」，有人說他是「藥中甘草」，又有人稱他為「水晶球」。他的才氣人所共認，因為有會試第一名的成績在，有「民國四大書法家之首」的稱謂在，有國民政府主席和行政院長的職位在，誰能不服？但說起人品和歷史功過，事情就變得比較複雜。按照中國歷史的通例，成功者都是英才，卻未必經得住道德評判。尤其是那些奪天下、打江山的人物，用民間的話說，往往是誰最狠最壞最流氓，誰就能占山為王。認真審視譚延闓，他卻不夠狠不夠壞也不夠流氓，所以最終不能為王。

他的形象很不透明，讓人不好把握，卻恰恰是中國傳統的傑作，透露著文化積澱的全部長處和短處。

是否做都督，他要回家請示母親

雖然後來與孫文為伍，但譚延闓本非革命者。他出身於地道的書香世家，是大清帝國的官宦子弟。父親譚鍾麟是咸豐六年（1856年）丙辰科進士，做過吏部尚書，做過陝甘、閩浙、兩廣三任總督。譚延闓自幼聰穎好學，5歲入塾讀書，10歲通制藝，小小年紀就寫得一手剛勁秀麗的毛筆字，帝師翁同龢在寫給譚鍾麟的信中曾說：「三令郎，偉器也，筆力殆可扛鼎。」後來果如所言，譚延闓13歲中秀才，22歲中舉人，24歲參加會試奪得第一名，高中會元。據說，他本該是中國歷史上最後一個狀元，只因為慈禧太后注意到他是湖南人，並且姓譚，突然想起了譚嗣同，心中忌諱，就把狀元給了廣東的劉春霖。

譚延闓雖然沒中狀元，卻也給家族爭了光，給湖南人爭了光。之所以說給湖南爭光，有一個特別的原因：湖南人在清末一直有個心病：出過胡林翼、曾國藩、左宗棠等一系列大人物，卻都不是科場高第，在譚延闓之前，湖南人一直與會試榜首無緣。為此，好事者甚至集資20萬兩白銀作為獎金，鼓勵湖南舉子會試奪魁。據說，此事的效果恰恰相反，這20萬兩白銀後來事實上成了湖南人中會元的一大障礙。原因是它已被京中高官挪用，拿不出錢來，就千方百計阻撓湖南人中會元。譚延闓之所以能中會元，不僅因為自己的才華，還因為他能看透此中奧秘，在會試前就聲明他若中了會元決不會要那筆錢。

譚延闓中進士、點翰林之後，剛剛到職，父親就去世了，只好回家守孝。就在他回到湖南不久，黃興、宋教仁等人籌劃在長沙起義，消息泄露，巡撫密令捉拿黃興、宋教仁等。譚延闓得知這一消息，一方面請負責抓捕的官員吃飯，拖住他們不能及時辦案，一方面通知黃興等人躲了起來，然後打點關係，送他們離開長沙去了日本。

到了清廷預備立憲，譚延闓被選為湖南諮議局的議長，成為立憲運動的領導人之一。在張謇等人發動的三次請願中，他都是積極推動者。1911年皇族內閣的「鐵路國有化」政策出台，他又成了「保路運動」的活躍人物。

武昌首義爆發，湖南的革命黨人積極響應，首先考慮爭取的就是黃忠浩與譚延闓。他們分別與黃、譚兩人洽談，黃忠浩表示要忠於清廷，於是在革命中丟掉了性命；譚延闓沒有拒絕，就成了革命黨人爭取的對象。直到武昌起義爆發，他都態度極不明朗。然而，長沙起義爆發之後，革命黨人請他出任民政部長，他卻不但沒有拒絕，而且當夜就提出了設立臨時參議院的建議。焦達峰等人同意之後，湖南臨時參議院成立，譚延闓成為參議院的議長。不久，焦達峰和陳作榮被殺，譚延闓被擁為都督。

關於這次政變，一些史書都認定是譚延闓幕後指使，但大都只是猜測，根據只是譚為政變的獲益者。我們能夠看到的是，譚延闓做都督之後，曾經電告黃興焦、陳被殺的事，而黃興復電只是囑咐譚延闓維持湖南大局，並請派兵增援武漢，對於焦達峰案，似乎並未懷疑譚延闓。就政變的領導者梅馨與焦達峰之間的矛盾、焦達峰與陳作榮在革命後的具體表現看，新軍政變更換都督，似乎無須譚延闓指使。

據當事人回憶，譚延闓被推上都督位置頗具戲劇性：一群士兵忽然擁入譚家，進門就大喊：「誰是譚延闓？」譚延闓沒見過這種陣勢，所以嚇得面如土色。來人則不容分說，就把他架入轎中抬走了。長沙稅務司的外國官員在寫給上司的報告中說，譚延闓在去都督府的路上一路啼哭。到都督府之後，知道是請他做都督，譚延闓沒有拒絕，卻提出了幾個條件：一、厚葬焦達峰和陳作新，因為他們是革命元勛；二、軍人必須守紀律，服從軍法；三、他最後是否做這個都督，還需要回家請示母親，萬一母親不同意，就是殺頭也不能從命。

最後的結果是母親批准了，譚延闓做了湖南軍政府的都督。

拒絕續娶宋美齡

做都督需要母親批准，這看上去似乎不可信，但在譚延闓那裡，卻是一切正常。因為譚延闓是有名的孝子。他的孝行讓人讚嘆，讓人心酸，而且衍生出他對妻子的絕代深情。

譚延闓之所以特別孝敬母親，主要因為他是庶出，母親在家中的地位在他心頭留下了終生無法撫平的傷痛。譚家那樣的家族自然有許多規矩。譚延闓的母親李氏是丫環收房作妾，吃飯時侍立桌旁，為全家人盛菜添飯，卻沒有資格坐下來同桌進餐。母親的委屈和卑微，使譚延闓對母親百依百順：別人不尊重自己的母親，自己偏要特別尊重。譚延闓很小就懂得了母以子貴，要讓母親真正翻身，需要自己爭氣。所以，他刻苦讀書，多半倒是為了母親。他的努力沒有白費，當他高中會元的喜報送到家中，父親譚鍾麟就向全家人鄭重宣布：李氏夫人從此可以入正廳就座。

譚延闓做事歷來按照老子的教誨：不爭。包括後來做官，除非一再敦請，他是不就職的。但只要涉及母親的身份和地位，他卻一定要爭。

1916年，譚延闓的母親在上海病故。這時正值他二次督湘，政局不穩，離開幾天就可能丟掉寶座。但在譚延闓那裡，與母親逝世相比，權力算不了什麼，所以不顧人們的提醒，立即趕往上海奔喪。為人們廣泛傳頌的是他在母親葬禮上的反常舉動：譚延闓扶靈回長沙為母親舉行葬禮。譚宅位於宗祠的後進，靈柩出殯要經過宗祠。按照族規，小妾的棺材沒有資格從大門抬出。族人勸譚延闓從側門出殯，而且有人攔住了大門。一氣之下，譚延闓躺在了母親的棺蓋上，然後大聲喝道：「我譚延闓已死，抬我出殯！」族人見狀面面相覷，只好讓路，讓這個小妾的棺材從宗祠大門抬了出去。

母親的命運大概使譚延闓想過許多，所以，他發誓一輩子不納妾，而且在妻子去世後誓不續弦。

妻子去世時，譚延闓剛剛40歲。有人說譚延闓之所以沒有再娶，是因為譚妻臨終前有此囑咐，譚氏信守承諾。其實，這種說法是不可靠的。譚延闓的妻子方榕卿，是江西布政使方汝翼的女兒，與譚家是世交。在譚延闓15歲時，兩家即為他們完婚。方榕卿不僅漂亮溫順，而且是知書達禮的名門淑女，基本的教養使她不會說出不准丈夫再娶的話。所以，譚延闓之所以誓不再娶，完全是他自己的事。究其原因，一是對妻子的感情，二是由母親引發的對婚姻和家庭的認識。

作為40歲的單身男人，必然有人勸他續弦，也必然有人前來做媒。對此，譚延闓總是念出自己的兩句詩：「故人恩義重，不忍更雙飛。」譚延闓與他的夫人是在1895年3月3日結婚的。妻子去世之後，每年到了這一天，他都要寫一首獻給妻子的詩，年復一年，不曾忘記。在中國現代名人中，我想不出還有哪一位對亡妻能有這份深情！

人要堅守某些東西，有時很容易，有時卻很難。譚延闓不再娶的誓言終於遇到了嚴峻考驗，因為他遇到了宋美齡那樣的美女，遇到了孫中山那樣的介紹人！

當時的宋美齡剛從美國留學歸國，風度和姿色，政治資本，都無需多說，追求者自然排成長隊。然而，孫中山卻一心要把她嫁給譚延闓。在這件事上，孫中山用心甚細，想得周全，他先徵得了宋母和全家的同意，然後才找譚延闓。讓孫中山沒想到的是，譚氏竟然一口拒絕。

譚延闓當然不會辜負孫中山的好意，更不願傷了宋家的臉面，尤其不願有傷宋美齡的自尊。但是，他不能違背自己的誓言。宋美齡年輕漂亮，風華絕代，受過良好的教育，讓她嫁給自己這樣一個中年男人去做一群孩子的後媽？譚延闓肯定想到了許多，想到自己的母親，想到自己的孩子，想到無法改變的規律，無論納妾還是續弦，只要一個男人有若干女人，就很難避免給女人和孩子造成傷害。譚延闓寧願委屈自己，放棄了這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政治聯姻。最後，他備了厚禮來到宋家，鄭重地給宋老太太叩頭拜乾娘，認了宋美齡做乾妹妹。

譚延闓的做法使宋美齡大受感動，從此認定了這個哥哥，而且比親哥哥還要親。

一天，宋美齡在葉挺那裡見到一匹好馬，想要騎一騎。葉挺告訴她，馬是剛剛買來的，性子烈，騎不得。宋美齡不服氣，硬要試試，結果發現那馬真的狂暴，根本無法靠近。宋美齡對葉挺說：等喚我阿哥來，這馬我非騎不可！

她說的阿哥不是宋子文，而是譚延闓。第二天譚延闓果然與她一起來了。譚延闓與那匹馬耳語一陣，就把宋美齡扶上了馬背，讓她策馬馳騁。那馬居然十分聽話，沒有一點脾氣。這事讓葉挺開了眼，逢人便說譚延闓會「馬語」。

接下來是蔣介石看上了宋美齡，而且終於贏得芳心，可是，宋家全家都反對，最後宋美齡還是找譚延闓幫忙，說服了母親和哥哥，得以嫁給蔣介石。宋美齡對這位哥哥的事也很關心。1930年譚延闓去世，臨終時囑咐宋美齡為女兒譚祥尋找佳婿。宋美齡再三挑選，親自做媒，把譚祥嫁給了陳誠。

譚延闓與宋美齡的關係，亦不失為一段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