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耳边一个声音说:“宋总,可不可以劳你大驾,帮我看一个人?”
爱佳一回头,就看见了爱淘。
“可以。”宋时鱼说,“那个人,其实刚才我当服务生的时候,已经观察了。爱淘请坐下,我这就告诉你我的看法。”
爱淘坐在二姐的旁边。
“原来你也在约会?”爱佳看着妹妹。
“当然啊,就许你约会,不许我约会?”爱淘咯咯笑道,“二姐你是太忙了,没顾得上看周围的情况。其实,我们就在不远处喝酒。”
“在哪?”爱佳问。
“就在那儿。”爱淘扭身一指。爱佳便看见餐厅那一头的走道旁,一个四人散席位置上,坐着一个扎马尾辫的男人,正坐那自饮自斟。此人约莫二十七八岁,挂了一个耳环,穿一件灰色高领毛衣,拉链顶着下巴,两撇没有修剪的胡子随便搭在嘴唇上,有点像晒蔫了的鼻涕虫。
“就是那个人?”爱佳遥遥目测了一下,觉得这个人不修边幅,穿得怪模怪样的,不知爱淘为什么会与他来往。
“怎么啦?”爱淘不高兴了,“我就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所以没敢让他过来,免得尴尬。二姐,人不可貌相,你别看他现在不怎么样,以后说不定会出大名呢。”
“你等下,我走近点看看。”爱佳没理她,借口去洗手间,路过时仔细看了看那人。
那人脸有点尖,胡子拉碴,单眼皮,喇叭鼻,黄皮肤。特别是那双眼睛,眼皮像患了麦粒肿,目光散乱而朦胧。爱佳扫了一眼,八分不喜。
等去过洗手间回座,宋时鱼已开始评判了:“……异才是有异才,但此人命运飘浮不定,大起大落。做个朋友可以,如果做老公,怕是要跟着辛苦。”
“赞同。”爱佳虽然未听宋时鱼前面的话,但听了这个论断,马上就表态了。
“宋半仙,你仅凭肉眼观察,就下这个结论,未免太武断了吧。”爱淘也没有不高兴,笑着说,“按照你的理论,这世间哪有般配的人啊?我觉得这哥们就不错,至少是个真人。”
爱佳扑哧一笑:“肯定是真人啊,难道这餐厅里还有假人?”
“真人,就是实在,单纯,不是那种虚头巴脑的主。”爱淘瞟了宋时鱼一眼,“宋总阅人无数,难道不觉得这哥们没什么心眼吗?”
“是没心眼。”宋时鱼说,“没心眼、实在,就一生平安?有心眼有什么不好?这个社会这么复杂,直来直去的人往往行不通。”
“我告诉你,这次你错了。”爱淘说,“你们知道这哥们,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爱佳说:“不知道。很有来头吗?没看出来。”
“他以前是在地铁的走道里卖唱的。”爱淘扬起头,有一种发现了宝藏的骄傲,“一把破吉他,一副好嗓子,唱着动人的情歌,那种潇洒,说了你们也体会不到。”
爱佳轻呸了一声,不以为然。
宋时鱼却说:“这人浑身上下,最可取的就是有一副好嗓子。他的嗓子,有金玉之声,且温润圆畅,回响雄浑,深长悠远,绵绵无尽。所以说,爱淘这一点看得挺准,即他将来会有成名之日。”
“是我脑子不够用吗?”爱佳笑了,“宋总刚才说不能选这人,但现在又表扬起他来了。”
“我只是客观评判一个人,好处坏处都说。”宋时鱼说,“他的成功,是因为他的嗓子;他的失败,则可能是他的性格。他的声音虽有金玉之声,但圆润中略带悲凄;深长悠远,但后续不足;回响雄浑,但杂而不纯。结合他的面相,他眉弓带青,眼中有红丝,目光时而锐利,时而浑浊,我是担心他会被人利用,有牢狱之灾啊。”
爱淘面色一变:“宋总,他真的很实在,怎么会有灾?你别瞎说好不好。”
宋时鱼说:“爱淘啊,如果我信口雌黄,你会让你二姐来找我?我只是说‘担心’,并不是说就一定会有牢狱之灾。如果你真把他当朋友,告诉他一定注意不要张扬,凡事小心,不可滥交朋友。如果做到这三条,可能会免除灾难。”
“宋大哥,那你说这人会出名,能有多大的名呢?”爱淘对出名很关心。
“至少,二线歌星问题不大。”宋时鱼说,“这是底线,看他的造化了。”
“那你看他现在如何?”爱淘又问。
“茫然无措,人生最失意之时。”宋时鱼说,“你看他坐立不安,衣服里像有虫子在爬;总是举目四顾,但又不知道在看什么;不停抽烟,说明思绪麻乱。我想,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甚至下一顿饭在哪里吃,心头都没数。”
“说得好!”爱淘赞道,“实话告诉你,他是没办法了才打电话给我的。今晚,他被三里屯酒吧老板撵出来了,打车到这里的钱,都是我下楼付的。”
爱佳拍了一下妹妹的手臂:“那你既然知道他都这德性了,还跟他来往?”
“二小姐,你就不懂了。”爱淘摇摇头说,“我虽然不像宋大哥这样慧眼识人、未卜先知,但我对人的研究,恐怕比你强些。患难见真情呀!人,只有在最困难、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你伸出了援手,这种帮助才会让他铭记终身。”
“老实交待,你是怎么认识他的?”爱佳问。
爱淘说:“大概一个月前吧,我在地铁的走道里,听见有人边弹边唱。开始,我没在意,可是听说听着,觉得那歌声中有一种巨大的热情,有些苍凉,也有些温暖,似乎在唤醒儿时美好的记忆,又像是对这个纷繁世界的控诉,诉说着生活的种种不平,把我的脚步牢牢地拽住了。我站在那里听,一直听了一个多小时,丝毫不见他的歌声有衰竭之象,于是我请他到饭馆吃了顿饱饭。
一聊,才知道,他来自新疆,做过苦工,当过推销员,也在西部贫困山区为孩子们上过课。有一天,他从电视上看到北京,就觉得北京好,于是让哥们凑点路费,带了把破吉他,坐上火车就来了。但他在北京举目无亲,很快就饿得肚皮贴背了,只好在地铁里卖唱,赚些零钱充饥,但他却没有丧失热情。我敢肯定,你前面相亲的五个人,没有一个敢像他这样义无反顾的。”
“爱淘啊,你同他聊聊也就算了,甚至交个朋友、帮助一下他也无不可。”爱佳见妹妹眼里闪着光,有些紧张了,“但你敢把他往家里领,爸爸不打断你的腿才怪!”
“谁都像你活得这么世俗,那这个世界早就完蛋了!”爱淘不屑,“多少人,就是凑点路费,到京城寻梦的,结果出名了,成大业了。当年的沈从文,现在的王宝强,就是例证。只要有潜质,敢打敢拼,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说呢?宋大哥?”
“理是这个理。”宋时鱼微笑道,“我就是只身来到北京闯天下嘛,不过底子还薄,没有什么成绩。”
“你看看!”爱淘摇了摇二姐,“我呢,决不学你,笨乎乎的四处相亲。相什么亲?看准了,下注,培养一个名人,造就一桩婚姻,既有成就感,又解决了实际问题,岂不是两全齐美?至于宋大哥说他嗓音有一点点问题,可以通过训练弥补嘛——我已经想好了对策。再说,他这段时间情绪极其低落,神色当然不会好了。一个人活下去的信心都没有,如何会有精神?”
爱佳见妹妹越说越来劲,心里一沉:“爱淘啊,你真的想把他发展成男朋友?”
“怎么啦?”爱淘水汪汪的大眼珠一转,“你还真以为,人家出了名会再来找你?二姐,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现在四处相亲,往那一坐,双方像谈生意似的,可曾有半点铺垫、一分情义?没有情义,这双方再般配,也是没有感情基础的,就算结了婚,也不见得幸福。我这个人啊,认准的事,一定会去干,决不走你和大姐的老路!”
爱佳知道妹妹的脾气,只要认准的事,就算前面是火坑,也会毫无犹豫地跳。以前,她说不好好学,就成天玩,父亲打她,她就跑同学家不回来;说好好学,就续了本,再考了研究生——但是,要让她这个做二姐的,赞成三妹与前面这个喝闷酒的“怪物”交往,真的难比登天。
她不由地将目光投向宋时鱼。她此刻想,自己相亲的事可以先放一放,只要这个宋时鱼能劝妹妹回头,今天交的钱,就当服务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