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刘溪 编辑 | 谭浩

在新电影《失孤》里，天王又变装了。上回，他演一个97之后依然驻留的普通香港人：有一些家底，能几十年如一日雇得起桃姐这样尽心尽力的保姆，家人都移民去了国外，自己只住在一套不大的公寓里。背双肩包，穿跑鞋，着一件和维修工撞了衫的蓝色外套，奔波在陆港之间做电影制片。正是这样一个卸去雕琢的角色，助他加冕金像、金马双料影帝。

在我看来，《桃姐》里的Roger，是刘德华最配得上“影帝”之实的角色。做天王这么多年，无论台前幕后，一个眼神，一个脚步，都深深刻下了个人专属烙印。然而Roger让我们欣喜地看到了一个天王的日常：原来他也可以安静地吃牛舌啊！原来他们拍电影的时候是这么跟老板谈判的啊！

这一切，许鞍华导演功不可没。她以几十年积攒下来的职业经验，和一个女性天生的细腻情感，为天王量身定制出一件看似普通，实则处处用心，一针一线都藏着招式的新衣。

两年之后，离开许鞍华的天王，遇到了一个新的裁缝。这一次，他要穿的新衣更为挑战——寻子15年的安徽农民雷泽宽。

▲刘德华在《失孤》中饰演一位丢失孩子的安徽农民

《失孤》是一部先于《亲爱的》开拍的打拐题材电影。早在2014年初，《亲爱的》还未开机之时，网络上就开始曝光刘德华的“农民造型”。基本上，从开拍到前期宣传，“天王”是《失孤》最大的新闻点：天王首演农民、天王在片场呵斥工作人员不该与围观群众发生冲突、天王唱着《回家的路》上了春晚、天王为演好农民故意把自己晒黑、天王泡澡戏曝光。。。。。。

质疑声也是有的：天王怎么能演农民呢！天王自己是这样回应的：虽然自己生活环境跟农民不一样，但成长中的艰辛是一样的。“我家是卖稀饭的，我小时候凌晨4点钟就起床烧水，家里没有水，要去公共水龙头接回来洗碗。”更有出道早年的段子，说到他去外地开演唱会，每晚收了工还要自己洗内裤，即便一条只有十几块钱也舍不得丢弃。是啊，当年那个叫做刘福荣的苦孩子，如果不是去了TVB考艺员训练班，如今应该还在新界做理发师吧。

天王不是天生的，天王是后天修炼的。20岁之前那个唤做“刘福荣”的本我，经过30多年的岁月打磨，以及超乎常人的勤奋自省，早已严严实实地隐退到“刘德华”这个强大“超我”的身后，不见踪迹。

功力深厚如许鞍华，也只敢用他做普通香港市民，初来乍到的女导演彭三源，凭什么这么有种？毕竟从剧本设定，到公映版电影的呈现，怎么看刘德华都不是最佳人选。就像黄渤在《亲爱的》里那句台词说的：“你觉得你能理解，其实你根本没法理解。”反而是所有宣传，都围着天王打转，成功勾起了观众们的好奇心。

我也是因着好奇心走进了电影院。前十分钟，刘德华是缄默的，只有表情和肢体语言，尚可。一开口，就出戏了——这个安徽农民，竟然操着港台腔！是的，他没有用配音。至于为什么？豆瓣上有人提供了一个未经确证，但又实在是最合理的答案:据说要想评影帝，必须用原声才可以。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操着港台腔的安徽农民，真的可以帮助天王再拿回一座影帝奖杯吗？陈可辛拍《亲爱的》，为了让李红琴这个安徽农妇的形象更加真实可信，逼着赵薇重新说回家乡话。这是演员在为角色服务，是一个导演的艺术自觉。

而赵薇也的确因为李红琴这个角色，获得了包括金马奖在内的一些最佳女主提名。彭导演在提到《亲爱的》时，认为与戏剧性的叙事相比，《失孤》更侧重生活真实。可是，难道还有比让安徽农民操港台腔更戏剧性的么？

让我们放下纠结的口音问题暂且不表。回到电影本身。“生活真实”，在《失孤》里，可以直接理解为流水账。《桃姐》也是一篇流水账，但记得流畅、从容，亦有波澜起伏，懂得把握节奏。Roger和桃姐的感情，也正是在这经年的寻常日子里，更显弥足珍贵。

彭导演大概经验有限，又遇上再怎么勤奋还是被杜琪峰和王家卫嫌弃不会演戏的刘德华，以及基本不知道什么是“表演”的井柏然。这二位的化学反应，在一系列不太准确的正反打、特写、大远景的作用之下，几乎为零。再加上平淡琐碎、乏善可陈的剧情铺设，导致了《失孤》在艺术表现上的全面平庸。

▲雷泽宽与高僧不期而遇，受到教化

如果没理解错的话，《失孤》的关键词之一是“打拐”。2014年，陈可辛交出的命题作业相当漂亮，以“打拐”观世界，人间百态尽收眼底，像一部当代传奇。而身陷事件之中的各色人等，也都有着合理的情感和行为动机，说着符合身份的台词，做着符合身份的事情。基本上，这是一部出色的世俗电影。

与陈可辛不同，身兼导演编剧的彭三源，显然想在某种程度上弱化“打拐”的社会批判性，反过来从“内心”的角度告诉大家，你丢了孩子（被拐卖）之后该怎么办？为此，甚至让雷泽宽与高僧不期而遇，受到教化——你在路上只是形式，丢孩子也只是修炼，最重要的，是要通过这些磨难，放下心中执念，随它缘来缘去，缘起缘灭。内心长存希望和平静才是最终归宿。

为了强调“希望”的重要性，影片中还有一段平行蒙太奇——片头那个丢孩子的母亲，在孩子被找到，自己却还未被告知的情况下，因为精神崩溃跳水自尽了。可见，精神胜利法在《失孤》这里成为解决矛盾最强大的武器。

行文至此，你有没有一种于丹老师讲论语的即视感？

把“打拐”这个尖锐的社会问题熬成一锅兑了水的鸡汤，是《失孤》最致命的创作失误。

天王仗义、念旧情。当初为年事已高，找不到投资却又一心要拍《桃姐》的阿安筹钱，还为寂寞许久的干妈拼回威尼斯影后。即便如此，他却还是在庆功宴上感激所有人：“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大家对我这么好！”

如今，面对《失孤》，他尽心站台吆喝，还放话出来：“不要去讨论票房好不好，如果是对的就好。”言下之意，拍摄初衷是超越作品本身的。就当这是一次唤起社会关注的公益行动吧。

你看，这一身破破烂烂的新衣，还真的是不好穿呢！难怪杜琪峰骂他没深度不会演戏，黄霑骂他不会写歌唱歌，最终都还要夸他是好人。

在势利凉薄的娱乐圈里，天王简直就是一朵光芒四射的道德奇葩。这大概是他最最合身，渗入皮肤、血液、甚至灵魂的一件衣裳。几十年来，已经穿成了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