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越，复旦附中05届校友。毕业于复旦大学医学院八年临床，现于 Tufts Medical Center任内科住院医师。

为什么想做医生？

以前一直没有考虑过自己以后要做医生。高中前两年想到医生和白大褂还会隐隐有些反感，因为脑海里自己未来的职业形象一直是一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白领。但高三填志愿的时候，从零志愿到第三志愿我填的都是医学。现在回头想想，想做医生可能有这么几个原因：第一是我特别贪心，文科理科什么都喜欢，什么都不愿放弃。医学就是这样一个涵盖各种学科的专业：科学、心理学、传播学、经济学、社会学、各种文化背景的人，等等，什么都有，这就是我想要的。第二个原因，觉得好多人每天忙忙忙，为了什么呢？为了签一个订单，上一个项目，融一笔资，但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归根结底有什么价值呢？我就很喜欢钻这些问题。对于医生来说，价值就很简单了，忙到一天世界，是为了救命，救命这件事是不容置疑的，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你救了的那些命，还可以去实现其他无数个可能性，这让我感觉很好。 我想如果回到高中，我还是会选择医学，因为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我到现在已经学了十年医学了，还有一种没入门的感觉，投几辈子进去都不够。我很喜欢这种大池塘里的小鱼的感觉。

是什么让你想来美国做医生？

第一，美国的医生培训制度非常完善，青年医生的成长很快。第二，美国医生的职业生涯充满多种可能性。在美国做一个出色的医生不再仅仅意味着做一个大三甲医院的学科带头人，你还可以做一个医学教育者，做一个医学商人，做一个私人诊所或者小医生集团的老板，做一个管辖一千多个病人的快乐的家庭医生。尽管最后的最后我还是只会选择其中的一个，但我喜欢这种选择的机会、权利和自由。 第三，我害怕预见以后的生活。我想和世界上更多的人接触，看看墨西哥病人、非洲病人、越南病人、爱尔兰病人......他们是怎么想的。美国可以满足我这个想法。第四，美国医生的收入不错。

有些人会觉得来美国学医风险很大，你怎么看？

这是小马过河的故事。那些嚷着风险很大的人并没有亲身实践过这件事。我现在可以用自己的经历证明，良好的规划加一点点执行力，即使像我这样重度拖延症的人也可以做成这件事。美国每年的医生职位要多于医学毕业生的数量，所以有大量的医生是进口的。以往这些进口的医生通常来自印度和中东。在中国，由于消息不顺畅，很多美国的医学网站被墙，导致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内很少有毕业直接来美国工作的中国医生 。现在这条渠道打通以后，我和其他一些美国的年轻中国医生们成立了一个小组织，叫“尚－课”，每年都帮助想要来美国行医的学弟学妹提供各种培训和信息。每年来美国做医生的中国毕业生正在逐年增加。

这一份职业给你的日常生活带来什么影响？支撑着你的是什么？

我的工作时间是一周75-80个小时，虽然美国规定住院医生工作时间不能超过一周70个小时，但不能工作不做完扔下病人，所以我们常常“自愿“延长工作时间。自由时间非常有限，有时候深夜下班回家，四五个小时以后又要上班了，常常要在吃饭、洗澡和睡觉中三选二。早上出门和晚上下班天都是黑的。有几个早上醒来，满脑子被一个声音占据：“不行，我没有力量独自一个人面对世界，我要战斗到什么时候，我撑不下去。”然后摸出手机想对什么人说话。浏览了一遍近期聊天好友，意识到没人可以真正帮助我，每个人都在应付自己的危机。瞪大眼睛在黑乎乎的房间里愣了一会儿，穿衣起床。我也不明白支撑我的是什么，但就在我每天顶着月亮一路走到医院心里就快崩溃的时候，只要一进医院大门，整个人就会兴奋起来，去病房里看病人们、和同事制定一天的治疗计划，与各种医学团队沟通，讨论各种治疗进展，这其中的愉悦和成就感是其他体验无法比拟的。

医生是一份特别重压的工作，在面对病人的死亡时，如何处理负面情绪？

必须承认，面对死亡的情绪随着做医生的时间变长而更加趋于理性。记得我还是实习医生时，面对死去的病人我会哭。 而现在面对病人的死亡，我首先考虑的是他为什么会死，这个事件原本是否是可以避免的。在诊疗过程中有哪些地方我可以改进、其他参与的人可以改进、整个系统可以改进，从而避免下一次发生。另外，死亡观也有了很大的变化。我们一直缺失死亡教育，无法面对死亡作为一个自然的过程，认为只要是病就有治疗的方法， 死亡变成了躺在医院一堆仪器中痛苦的挣扎之后心电图拉成直线。事实是大部分的疾病都是无法被治愈的，身体作为完美的状态只占生命中的一小部分。对临终的病人，有时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推荐一本书，Atul Gewande <Being Mortal>.

现在对生命是怎样理解的？

有这么几个感受：很多疾病属于“自作孽不可活”。其次，疾病和死亡是自然过程。带病生活是每个人最终都将面对的生活状态。虽然死亡是残酷的，但人心是温暖的，爱是永恒的。同时也开始理解为什么这么多人弃医从文了。身体的病也许有得治，心里的病却没法治。

美国有医患信任的危机吗？你觉得美国医疗体制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美国也有医患信任危机，这导致医生们为了保护自己而过度检查和治疗，以免出现纰漏被告上法庭，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这也是美国医药费居高不下的原因之一。但我在美国从来没有听说过医闹，也没有医护人员被打的现象。“医疗暴力零容忍。”只要病人或家属对医护人员言辞稍有过激，保安叔叔就出现了。美国的医患关系和中国很不同，这里非常注重患者充分的知情权，隐私保护和自主决定权。美国有健全的家庭医生制度，患者和家庭医生建立了数年甚至数几十年的医患关系，彼此非常了解和信任。在门诊我们和病人有更充足的时间沟通 （比如住院医生的门诊，平均每个病人要花二十至四十分钟不等）。美国的医疗体制是一个很复杂的话题。美国的医疗财政投入非常大，各种疾病的死亡率却并没有比其他国家显著降低。效率和公平，这是永恒的话题。不过我目前还在专注于学习具体每个疾病该怎么治，对医疗体制并没有特别深刻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