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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孤台笑了

一個雲清風和的下午，我，懷著興奮、崇敬之心，尋到了位於江西贛州市西北角的賀蘭山下。仰望著山巔那魁偉的鬱孤台：它，簷牙飛翹，似握拳揚臂，挺起那一份民族的自尊！它，默默無語，似蹙眉凝神，反省那一頁沉重的歷史！（圖一）

我步履匆匆地登上了鬱孤台前六層百級石階，我是從岳武穆的《滿江紅》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裡，知道“賀蘭山”的。我們都知道該山位於寧夏與內蒙古交界處。而眼前同名的賀蘭山，因為承載著一座巍峨慷慨的鬱孤台，承載著一位血濺戰袍、淚灑素箋的愛國詞人辛棄疾，承載著他一首蘸著熱血書就的悲壯詩篇，同樣名揚中華，流芳千古！抬眼望，這是一座三層樓高的古建築。跨進門廳，辛棄疾的《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赫然在目：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

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

江晚正愁余，山深聞鷓鴣。

我，惦記著辛公當年的登臨處，惦記著詩中的“清江水”。於是急忙登樓，更上一層，推窗而望，便見遠山隱約，近水潺潺。又見底樓的背陰處，竟有一塊開闊地，一座高大塑像的背影，躍入我的眼簾。他，敢情就是辛棄疾！於是，我匆忙下樓來到辛公腳下，豁然開朗——這就是辛公當年的登臨處，就是他慷慨激發一腔熱血、成就千古名作的地方！（圖二）

仰視眼前的稼軒公，右臂撩過斗篷於身後，左手握“龍泉”於腰際。他劍眉緊鎖，凝目遠眺，短鬚似乎微顫，深邃的目光中，流露出幾多痛楚，幾多憤懣，幾多無奈！我不禁輕吟起 “鬱孤台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放眼望去：山下正是章江、貢水兩水交匯處的贛江。溯洄望去，兩水茫茫而來；放眼下游，贛水默默流去。雖說那天江水非盈，然辛公的詩句，依然讓人幻見當年江中的血淚。（圖三）

大敵當前，國勢艱危，腐敗的南宋朝廷卻苟安求和，不思山河破，不念金甌缺，朝廷置辛棄疾這樣的愛國忠臣於不顧，反而讓一眾苟且偷安之徒，步喪權辱國之途！結果，王室南渡，乃至太后水路逃生，金兵追至造口，太后在此棄舟登陸而去。百姓隨之而顛沛流離，其慘，其難，不堪回首！江水中間溶入了多少血淚啊！

我步出鬱孤台，踱步在與台相連、沿江伸展的古城牆上。城牆很寬，儼然一位櫛風沐雨、昂首挺胸的壯漢!它心甘情願地用自己的胸脯，擋住激浪的狠拍猛撞，它更情願抵禦刀箭火炮的穿刺轟擊。古城牆，它，曾經的斑斑駁駁，它，滿身的傷痕累累，天地可鑒！然而，它和辛公一樣唏噓長歎，因為身不由己，因為劍不在手！稼軒公臨江水，望長安，獨登危樓，把欄桿拍遍。此情此景，城牆能夠作證，城牆得以共鳴！

我側身回眸鬱孤台的側影，想起先前樓內（圖四）的藏頭楹聯“鬱結古今事，孤懸天地心”。是的，樓臺、城牆都在警示我們：莫忘歷史。它們也在教導我們：位卑未敢忘憂國啊！如今的鬱孤台修葺一新，絕無當年的傷痕；如今的古城牆，也無歷史的霉點，然而，民族脊樑猶健，華夏之魂猶存！眼下，已不聞當年淒悽楚楚的鷓鴣之鳴，但無東坡老當年所見的“山為翠浪湧，水作玉虹流”的美景，倒是有文天祥在這裡留下的名句——“風雨十年夢，江湖萬里思。倚欄時北顧，空翠濕朝曦。”它能激發起人們情思連綿，剪之難斷……。如今我們生逢盛世，不乏鶯歌燕舞，面對鬱孤台的沉吟，清江水的抽泣，焉能置若罔聞？此時，身邊不乏熱情喧嘩的遊者，而其中無視楹聯的卻非個別，樓內文人墨客的詩作，吸引不了他們的眼球；腳踩歷史足印，心念古今人事，並非他們的熱衷。他們，登樓的腳步，迅疾歡快，徜徉城牆，輕鬆愉悅，而“樓以詩顯，詩以樓傳”的道理，他們不想深究……。

我默然了。默誦著八百年前辛公以刀劍刻成、蘸血淚寫就的名句，我決心把它譜曲吟唱，自己吟，教我的學生吟，讓這首“橫絕六合，掃空萬古”的詞，融入我們師生的心中，融入更多後人的心中！

如今，我如願了，當我一次次吟唱時，當我在鬱孤台上吟唱時，我感到：鬱孤台笑了，笑得很欣慰，笑得很深沉……

(本文原載於《語文學習》2006年第6期，2015年5月修改於聖地牙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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