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纽约市，有世界上最优秀的学校，也有世界上最糟糕的学校。莉莉三至五岁在一个叫表维南的学校上幼儿园，五岁到上小学都在另外一所叫考利尔的学校上学前班。两所学校提供的都是优秀的学前教育。

我们找学校没花多大工夫，因为很清楚自己对待孩子的标准、原则和风格。在家庭中，我们认为宽松、自由、平等的环境重要，对孩子的心理关注重要，和孩子的交流重要，给孩子丰富的思想和语言刺激重要，培养正确的价值观重要，那自然就想把孩子放到能提供同等环境的学校里。同时，学校也有独特的优势，那就是集体环境。

一个优秀的学校，应该能利用这个优势，让孩子们学到家里学不到的东西，那就是如何和很多不同的人相处、交流，并利用集体的力量为孩子们提供获取正确价值观的机会。

在学校，学习生活的大框架由老师定。比如每个班每天都有一个时间表，什么时候开会、去室外活动、讲故事读书、画画、手工、音乐、体育活动都定得一清二楚。时间表用孩子能明白的方式列出来：活动用文字和图片表示，比如“音乐”的旁边画一个乐器或音符。

早晨第一个集体活动是老师和孩子们聚集一起开会，把一天要进行的活动过一遍。但是，在某个时间段里具体干什么、怎么干，孩子们享有充分的自由决定的空间。

在表维南，学时每天三个小时。三小时中，孩子有大约两个小时选择自己活动的自由。

讲故事、读书的时间段里，孩子们在触手可及的书架前各选几本自己想读的书，或自己翻看，或让老师给读。如果一个老师面对几个各持数本书的孩子，老师会平衡一下，从每人选的书里各挑一两本。虽然看似小事，但孩子感觉到自己的喜好被尊重了，自己也为集体的分享做了贡献。

在三小时之内，有大约半小时孩子可以从事象征性游戏。在教室的一角，一个小房间里放满了能启发象征性游戏的玩具。一个铺着白色桌布的小餐桌，桌旁放着很多塑料的碗盘刀叉、锅碗瓢盆、塑料的面包、蔬菜和水果。一个小衣架上琳琅满目地挂着海盗、消防员、医生、仙女、公主穿戴的外套、裙子、帽子和种种装饰。

孩子被分成几个小组，每组四五个人，由一个老师带领进入这个房间。孩子们马上奔赴自己想玩的玩具，开始“做饭”，当凶猛的“海盗”或高雅的“公主”。期间老师只是监督孩子的安全、调节纠纷，再就是在孩子的要求下加入他们的游戏。“消防员”让老师给自己当“司机”，“厨师”热情地要老师品尝自己刚“烤好”的“面包”，老师都投入地配合。

在加州的一家幼儿园，我曾见过四个五岁的小女孩，齐刷刷地仰面朝天躺在一张上下床结构的上层，小肚子都鼓鼓的，一会儿，她们一个个从衣服下掏出一个布娃娃，告诉一直站在旁边关注的老师，孩子已经出生了。一个命令老师快找衣服给孩子穿上，另外一个要求老师给拿奶瓶来。

陪我参观的校长和另外一个老师小声讨论为什么几个小孩突然对“生孩子”这个游戏感兴趣。老师说，其中一个小女孩的妈妈刚生了个小弟弟，孩子们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变大，又变小了，魔术般出来一个小宝贝，很是好奇，想体验一下这个感觉。校长微笑欣赏地点头。

我们还碰到一个小女孩坐在地上正把一串紫色的金属珠子往一个长长细细的透明塑料管里塞，孩子很认真，手指头动来动去。校长嘘一声做个手势让我们不要打扰她。

在考利尔，学前班和整个小学的各科学习由某个主题活动贯穿。往往每学期选择什么主题由学生们集体讨论决定，老师也观察孩子的兴趣来获得额外线索。

莉莉五岁时和同学们在学校后院挖虫子，老师让学生集体表决是把挖到的西瓜虫带回教室自己养还是原地放生。应学生的要求，老师同学给西瓜虫做了舒适的家，天天照顾它们，又选了很多关于昆虫的书，把那个学期的探索主题定为昆虫。

同一所学校，不同学前班的孩子们会每学期决定学不同的东西。某个班对鸭子好奇，读鸭子的书，在教室里孵鸭子，学怎样检测受精的蛋，观察孵化过程，用图、简易文字记录小鸭子孵化、成长的过程。鸭子大了在教室不好养了，孩子要求老师、家长帮忙找个最好的农场，由一名家长和几个孩子把鸭子们护送到新家。

某班的孩子对做鞋感兴趣。老师带领孩子们参观鞋子工厂，访问修鞋人，学习制作和修理鞋子，在教室一步步从设计图开始，用各种材料制作出自己的鞋子。

某个班的孩子对垃圾感兴趣，全班便进行垃圾研究。树叶、鲨鱼、蔬菜水果买卖都曾经是孩子们研究的课题。

莉莉上六七岁班时进行过一个学期的报纸研究。孩子们先手持问卷调查亲戚朋友都在读什么报纸，再去家附近的报刊杂志亭调查出售的报纸种类。调查结果回班上大家一起统计、分析，用大型表格的方式挂在教室里。

之后，老师带孩子们参观一个报社，采访总编辑。孩子们心中有数后，向老师提出要办自己的报纸。学生、老师一起列出报社共有多少职位，并规定每人可以申请一到两个职位。两位老师假扮报社老板，学生一个个来应聘，莉莉成功得到了漫画设计和游戏设计两个职务。主编、编辑、记者、摄影、影评、体育新闻报道等职位都被一抢而空。报纸发行当日，家长都被请去，痛快地欣赏了孩子们的作品。

在这种活动中，老师的监督就是给孩子创造条件去探索，利用自己的经验和知识引导孩子去探索，在活动中保证孩子的安全。自由就是孩子们自己决定做什么项目、如何做，孩子获得的是敢想、敢做的精神和对如何探索一样事物的过程的了解。

学校还能发挥家庭不容易达到的一个功能：帮助孩子学习自我和集体的关系。这是通过培养孩子们团队合作能力来实现的。

莉莉从三岁多上幼儿园，进入学校圈子后，至今在学校教育里最大的收获是团队合作能力。她也学会了认字、写文章、做算术，但这些都是在家里我就可以教她的东西。而团队合作能力要有别的孩子才能锻炼。

莉莉四五岁班上的孩子每人用纸做一只蝴蝶，贴在一块长七尺宽五尺的画板上，名叫“蝴蝶园”。莉莉从没向我们描述过到底画了什么。学校年度拍卖会时才看到巨幅作品摆在会场前台，才惊觉作品的美丽。蔚蓝的天空里，纷飞着19只五颜六色的蝴蝶，下面是褐色的土地，几株婀娜的树上开满粉色的花朵。再仔细看，每只蝴蝶下面都写着孩子的名字，莉莉的蝴蝶飞在正中间。

我心中一个声音在说：“莉莉的蝴蝶摆在最显眼位置，我太自豪了！”另一个声音旋即又说：“别忘了因为有了所有孩子的蝴蝶，莉莉的那只才显得更漂亮。只靠莉莉的努力，这幅作品永远不会问世。”

一个两三岁班上，每个小朋友都做一幅探索涂鸦式油画，老师再把小型油画巧妙地拼成一幅大油画。另一个班的孩子先调配好自己喜欢的颜色，画出一个个长条条，或一个个圆点点，大家再把所有的条条点点拼在一起，构成一幅色彩协调的画。

有时，整个创作过程就是合作型的。作品和孩子们正在学习的东西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一个六七岁班的学生一个学期花了很多时间研究各种蔬菜、水果的生长规律、烹饪方法，并开了一个蔬菜水果市场（为期两天），全校师生家长都去买，赚到的钱都捐给了学校。同时，孩子们共同合作完成了一个巨幅水果、蔬菜水彩画。

还有一个六七岁班的孩子们好奇鞋子是怎么做出来的。学期当中，老师们带同学们参观了制鞋工厂，访问了鞋子设计师，修鞋匠，每人自己动手设计、制作了鞋子。把鞋子摆在教室里成立了“鞋子博物馆”，请家长参观。

之后，每个孩子穿着自己做的鞋，摆出自己喜欢的姿势，由老师拍了腰以下的照片。这些照片剪辑下来，错落有致的拼在一大块画板上，就成了一件艺术品，叫“鞋子线索”（shoe clue）。背景是学生们画的曼哈顿的高楼大厦。

有一次考利尔四五岁班的孩子在周五全校晨聚时展示了集体制作的大书。这对我来说很新鲜。后来我拦住他们的老师，问东问西。学生各画一页还是几个学生画一页？如果是后者，怎么才能让四五岁的孩子融洽合作？书皮怎么做的？什么样的纸？听起来，做书之前全班讨论书的主题、结构，计划创作过程。有时是自己画一页，有时几个孩子画一页，创作的过程中孩子之间有很多讨论，孩子还学会了根据别人的意见或别人做的部分来调整自己那部分。

开始我总想知道自己孩子的贡献有多大，扮演的到底是领导者还是追随者。后来，我学会了从她的角度看，“这是一个集体作品，目的不是谁邀功，而是大家的互相激励和欣赏，创作过程中的互动才是最有趣的。我不去想我扮演的角色。”

莉莉和她朋友们的这种合作能力，这种不突出个人成就的意识，是美国社会的黄金资产。也许你要说，美国不是个人主义社会吗？怎么这么讲究团队合作？

其实，团队合作和个人主义并不冲突。当一个孩子在静静地等待装饼干的篮子传到自己手里时，他的个人目标是很明确的，并且他在通过服从集体利益来达到个人目标。当一个孩子静静地听另一个孩子说话时，他知道只有这样他才有说话的机会。该他说话的时候，他得到的是表达自我看法的机会。并且他会发现，刚才自己越认真听别人说话，自己的发言就越到位、越精彩，别的孩子和老师才能更好地理解自己说的内容。

每天都有一点机会，日积月累，年复一年，通过一次次的抒发，他就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看到了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有什么相同，学会了倾听不同的声音，表达不同的声音，这样个人主义就产生了。也就是说，我是谁？我喜欢什么？我和别人哪里一样？哪里不一样？

他学到了有些不一样需要他改正，像扰乱秩序；也学到了有些不一样没有对错之分，这个电影我喜欢，她不喜欢，没关系，大家都有自己的理由，听听别人的理由也很有趣。一个孩子得到的是对自己和别人的深切理解，这两方面是相辅相成的。

个人利益和集体有时有冲突。孩子们要学会如何去解决这个冲突。他们学到了解决冲突的方法，哪些是有效的，哪些是无效的，如耐心、平静、适当妥协会带来好结果。发火、沉默、拐弯抹角、不妥协，甚至完全妥协都会带来不好的结局。

在我接触的有成就的朋友里，很突出的一个特点是遇到复杂的事情他们能冷静地倾听自己的声音，成功解决自己和集体利益之间的冲突。

学校能帮助孩子把在家发展出来的自主意识延伸到集体学习的领域，又通过培养孩子的团队合作能力让孩子学到，最有效的自主是平衡自我和集体的利益，让孩子在更了解、关注集体的同时更加了解自己。学校和老师对孩子的塑造影响太大了！

本文摘自《0-6岁A+育儿法》，作者：陈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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