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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精英已关注我们
随着年岁增长,"学霸“这个词,跟我脑门上的发迹线一样,在我的生活中渐行渐远了。
不过,我依然清晰的记得,20年前那个下午,那通电话。
- “兄弟,” 电话这头的我略带紧张的问道:“怎么样?多少?”
- “不是太好,才861......你多少?”
- “我......我856......"
- “哇,恭喜恭喜,这么高分!”
- “滚犊子!”
然后两个人在电话里没心没肺的笑了。
第二天的报纸上,公布了广州市当年高考状元榜(上古时代特热衷搞这套玩意儿)。小陆同学总分第五名。我紧挨着他,第六名。
如果,高考有以同桌为单位的双打比赛,那我们应该是本届的全省冠军了。
不过,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选手,走着不同的道路。正如我们的人生,只在高中三年的课桌前,有了一点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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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同级不同班。令人惊奇的是,在那三年里面,我们彼此竟从未见过面。
他从入学起便是受人瞩目的学科明星。早早通过奥赛在我们这所市重点中学里面树立了江湖地位。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外语,除了体育,几乎所有学科的竞赛他都要掺一脚。
我则是.....nobody。初中入学,路人甲一枚。成绩稳定在班10多名开外,年级百多名。身体还没长开,连体育都有挂科的项目。窝在角落里,用着不起眼的书包文具,穿着发型毫无特点,老师不会注意,同学们也不太爱搭理。
假如说,我多少还有点与众不同之处,也许就是性格上特别的骄傲自大了。不时会说出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夸的话,在一个所有评判标准都唯考试成绩而论的环境里,只会惹来周围人士的嘲讽讪笑。
哦,差点忘记了,因为会画些小画,被班主任分配去出墙报。
“老师,我可以不做这个么.....我想多花一些时间在学习上面.....”
“什么?集体分配给你的事情,你都不愿意做么?”
看着老师严厉的目光,我只好默默接受了这个任务。
对于一个才华欠奉的人来说,那绝对是苦差事。每当同学们放学回家,才是我开始干活的时候。跟三两同学把桌子在墙报黑板前拼好,爬上去,擦干净上一期的内容,画画,套用着平庸的模板,写着乏味寡淡的文字。有时候要几天才能完成一次任务。回家之时,已是华灯初上,骑着破单车,行走于夜幕之中。然后......迎接第二天大家的评头品足,或者,什么都没有。
一个阴冷的下午,自习课。许是课室里过于吵闹,班主任走进来怒喝,骂了几句。可能那天我的造型看起来比较温顺,她突然指着我说:“大家好好看看大头,他虽然学习一般,出的墙报普普通通,但起码他知道做好自己!我不指望你们像隔壁班小陆那样,你们本本分分学会做好自己就够了!”
课室里忽然变得鸦雀无声,仿佛空无一人。然后,在某个角落里,传来不知谁的低声嗤笑。
这算是在夸我么?我的存在感,难道就只是课室后面那两周一版,无比蹩脚的墙报么?
小陆?已经有我这么个路人甲躺枪不是够了么,为什么还要拉一个全明星球员来垫背?
所以,我就需要甘于自己平庸的天资,去接受这样的位置,对吧?
好的,我明白了。
我应该感谢班主任的这番话,因为它帮助我开启了人生的另一种模式,一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拥有的模式:
认真去研究规则,然后,找到漏洞,战胜它。
在这个地方,这里的规则,至少我所理解的规则,就只有一条:你只有凭着考试成绩冲到最前面去,才能获得与别人谈笑风生,平起平坐的资格。
我依然不善言辞,没法在短时间里面提高自己的语文技巧和写作能力;我对外语兴趣欠奉,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对于数学,我依旧无可奈何,这似乎也不是短时间能够解决的问题......
可是,考试总分的评定,还包括一门:政治。
没有任何人会喜欢这门课。老师照本宣科,同学草草应付;考试题目乏味,答案千篇一律。谁都知道它不在会考范围内,所以没人会在上面浪费时间。可是,不知是否出于教育局的规定,期末总分统计排名时,却会把这门毫无意义的课程,一并的计算进去。
只要排到年级前12名,便可以获得奖学金——13元,等于该学期的学费。
我花了点时间,研究了一下考试题目与课本,得出一个结论:只要我在考试的时候,把课本完整的抄一遍,是的,只要抄对章节,就可以获得满分。
当然,我不会真的拿课本出来抄,那是做弊。我抄的是脑海里的课本。
于是,在不为人知的时候,我把整本政治课本一字不漏的背了下来。靠着这个粗暴简单不讲道理的办法,我让自己的总分足足涨了近20分。在接下来的期中考试, 其他科目没有大起色的情况下,居然大大咧咧的杀进了全班前五名,离获取奖学金资格已经非常接近了。
在这种变化刚出现的时候,其实没有引起多少人的关注。路人乙丙丁们多半只是说:政治满分哦,你是有多爱这门课啊?
而我却没打算就此停下来。要走到小陆那个层级的圈子里面去,我还需要做得更多。
我开始钻研其他科目的“漏洞”。
一眼望去,学海茫茫,这看起来真不是机械式的死记硬背能够解决的问题。我依然会在某次测验中考砸数学,或者写出篇低分作文,或者连错5、6道英语完形填空。
然而,还是被我发现了漏洞所在。
这种教育模式,他评定的标准就只有“考试成绩”。只要是考试,就要靠老师们去“出题”。学科知识是如此的漫无边际,但老师的题库,却非常有限。
我总觉得,身边某位同学,其能力远不如我,却总能在数学上获得比我高得多的分数。不,绝对不是我过于自信,这里面一定有我所不了解的秘密。反复思索了很久,终于搞清楚了一件事情,一件我本该早就觉悟的事情:他们都买了一本老师推荐的习题集A,而我却因为手头拮据,买了本书名类似的习题集B。
两本习题,水平孰高孰低我无法判断。但显然,老师的出题套路,来自于A。身边的这些同学,他们也只不过是在重复着机械式的答题模式,而已!
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测,我想方设法,跑去同在一个学校读书,高我一届的邻居那里,弄来了一本。用了一晚上,我把那本皱巴巴,连封面都没有的习题集,认真的看了一遍,在里面找到了我此前测验碰过壁的所有题目的原型!
我,略带阴险的笑了。
在这样一个年纪,我已经完全想明白了,这特么的真的不是什么具有积极意义的学习方法。这种评价体系,对于学生理解学科知识几乎毫无帮助。它不要求你有太多的创造力,却将自己包装成壁垒森严,充满不确定性因素的学术禁区。他只是粗暴简单的把学生浇筑进一个模子里去,通过机械化的训练,去适应那种既定的竞争标准。你考试高分,低分,并不直接代表你对于那门学科有多么精通,他唯一能够百分百证明的,只不过是:你会做“特定”的题目。
不,我不是在抱怨,甚至,我还有点高兴。我就是nobody,一个天资极其有限的普通人。对于这个体系,这个规则,我太过弱小了。但我要感谢这个规则,它把学习本应该拥有的其他所有可能性都掐死了,让我能够专注于一条简单的路径,然后,往上爬。
我甚至开始不怎么听课了。我只是埋头研究习题集。我动手做得非常少,我只是看,看题目,再看答案。一本看完,再去弄一本来看;别人去玩,去踢足球,去早恋拍拖,去游戏厅,去参加学生会游园会,那些时间里,我全部都在“看”题,一本本的看.....
毫无征兆的,我在初中二年级第一个学期的这个期末,成为了全班第一。
比肩小陆,我如愿以偿的拿到了奖学金。
我甚至还拿到了校运会的金牌。800米冠军。很简单,挑一个没人有兴趣的项目,轻虐一下自己,就可以了。简单,粗暴,不需要任何天赋。
可是,华丽的考试成绩单背后,我依然感受到,在权威的眼里,我只是个普通学生。老师们是规则体系之中的人,绝不代表他们会认同这种价值体系。他们清楚的知道,谁是依靠规则漏洞上位,谁,拥有实打实的硬实力,那种我们称之为天赋的东西。
小陆,应该就是这样一类人。我想,他不需要靠做题,不需要利用规则漏洞,便可以轻而易举的站到我们这群同龄人的前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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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以本校全年级积点第一名的成绩,保送进的高中。在领取入学通知书的那天,我在班级分派榜上看到了小陆的名字。
瘦小,白净,神情悠然,却能感觉到内心的孤傲。这是我看到他的第一印象。
他并不认识我。这很正常。除了考试,我没有参加过任何学科竞赛小组,也许就是个奇奇怪怪的人而已。
我依然被分配去出墙报。有些事情,叫做只要你一直在坚持,大概多少都会有所收获。在这个行当里摸索了足足三年,我出的墙报已经不再那么蹩脚了,开始有一点自己的套路。
有一天,大家走进课室,发现背景墙上用粉笔画了一幅巨大的“山海关”。这是国庆专题。在那个没有电脑,没有网络,更不会有手机,甚至有线电视都远未普及的年代,这样一幅横4米高2米的画,多少还是有点震撼力的。
高中老师比初中老师活泼太多了,居然把我叫到讲台前,接受大家的掌声。
长到这个年岁,在这个体系里生存了这么些年,因为深谙规则,我刷存在感的方式已经不止这么一种了。
没过几天,校运会,我拿了三块金牌。虽然一个人限制报两个项目,我却得益于初中会考,当年的专项体育尖子大都去了别的学校,而拿到了第三枚金牌:短跑项目接力冠军(团体项目不限制报名次数);
写了一篇“鸡汤文”,虽然笔法拙劣,行文晦涩,却得了个不大不小的校际征文比赛奖;
各种科目的考试,更是小菜一碟,没费什么大的力气,几乎全部是全班第一,唯一输给小陆的一科,是英语。
而我们可爱的班主任可能是嫌这个游戏还不够刺激。在某个星期班会课上,他宣布:“大头,你搬去那边坐。”同学堆里竟然响起一片哗声——
就这样,我和小陆成了同桌。
接着,成了死党。
因为,两个不需要听课的人坐在一起,为了消磨那些看起来非常无聊的时间,会不停的交流彼此的想法,从天亮聊到天黑,筹划着一些另类而有趣的事情。
我早该想到,以他这样一个绝顶聪明的头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规则漏洞的存在,并且善加利用呢?
我心悦诚服的承认他的天赋,是他除了应付各种考试之外,还能够在真正的专业学科领域游刃有余。仅仅是高一,附近大学就已经有慕名前来要招他入学的人士,希望以丰厚条件锁定他的志愿选择。
甚至于,在人情世故上,他也有着远胜于我的世故和成熟。他游走在团委与学生会中间——一个我从来不愿涉足的领域——组织各种活动,在同学中有着不一样的威信和号召力;他参加合唱团,参加省港辩论大赛,中文的,英文的;他甚至敢于对抗那些来自老师团体的庸腐陈旧的观点,在一些公开场合阐述自己的立场。他敢于说“不”,并且让大家都站在他的一边,这真的是很酷的事情!
所以,我终于明白了“真相”:即使我不择手段的征服了眼前的这一个体系的规则,那也只是自欺欺人而已。在另一个更为宏大并且现实的体系里面,我还只是原来的那个我:“nobody"。
这一个更宏大的体系,我们称之为:生活。
于是,一切又从“0”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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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去华南理工建筑系?”
“不想我出墙报的这门手艺被埋没了啊......”
“我是问为什么是华南理工!”
“离家近,回家饭菜比较好吃......”
沉默......
“为什么是清华计算机?”轮到我提问了。
“因为中山大学说不管考成啥样可以保证我有书读啊.....”
“所以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不考啊?”
“关你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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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大学的时候,天南地北,我们就再没碰过面了。
寄了一张明信片给我,居然是清华的建筑系馆的素描。
“你来这里大概会好。刚举行了乒乓球赛,你知道的,我不擅长这个。”
他向我描述着在清华的生活。字里行间,流露出些许落寞。大概是到了一个更高层级的地方,见识了更多天才,真正感受到了在天赋上的“被碾压”,以及对于自身才华能力的疑虑。
“没事儿。我这边忙的一逼。建筑系真不是人呆的地方,现在我唯一的目标就是能顺利的活下来。”
这就是仅有的不多的几次对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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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谁也不会想到,再次见面,已经是10多年后。我在环美旅行的路上。康涅狄格,纽黑文。
我走出火车站,循着他在手机里的指引,笑着打开车门,坐上他的车。
岁月并没有给我们带来任何的疏离感。我坐在副驾驶座,聊着天,开着同样风格的玩笑,觉得也就是当年同桌时那般模样。唯一有所不同的,只是窗外的景致变幻,婆娑的树影,初秋时节新英格兰的蓝天白云。
“本地有个相当不错的比萨店,我们到那里午餐吧?” 他扶了扶眼镜。
“为什么跑到耶鲁来?”
“你......能不能说话的时候考虑一下上下文?”
“为什么到耶鲁来?”
“因为不敢申CalTech。”
“呵呵,你也有今天!”
他摇了摇头,“能人太多了,毫无办法。耶鲁给了全奖,还是来这里算了。”
“你呢?怎么跑洛杉矶去了?”
“哈佛把我拒了,UCLA给offer。”
“哦......”
“听说你现在画画已经老牛逼了?”
“别,就是会倒腾点渲染软件而已。没啥特别的。你在倒腾啥?”
“我嘛,在做渲染器啊,最近刚做了一个带时间计算功能的,可以推测20年后物品的风化衰老情况,你要不要试试?”
“滚,离我远点,我不想听!”
“有什么打算?旅行的下一站是?”
"回国开业赚钱去了啊,你呢?”
“可能是去西雅图吧,还不清楚......”
在这个意大利餐馆,我们喝着可乐,大口大口吃着批萨,聊着各种经年累月积攒下来还未来得及交流过的琐事。
这,是一个非常愉快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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