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圣午睡 已获授权
到达洛杉矶三个月左右，我开始熟悉了周围的生活。小秧在学校也适应得很好，至少作业可以跟着做了。某天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搜了一下附近的大学，看看是不是能找个课去上一下。
起初我带小秧去学区参加活动时，收到了很多本学区成人再教育的广告。那里就有英文课，收费特别低廉，有的还免费。但仔细一问，那些英文课不太适合我这种有一定英文基础的学生。因为这些课是针对英文不好到对生活产生影响的成年人设置的。有的家长几乎完全不会英语，连给孩子检查家庭作业都不行，也不能和老师交流孩子的状况。学区认为他们这样会影响到孩子的教育，所以要帮他们学英文。
看美剧时，我发现美国有个很好的东西叫做社区大学。剧里的女招待们如果偶尔发愤图强想念书，分分钟就可以去社区大学念书。这给了我两个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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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区大学一定入学门槛极低。因为这些女招待没文化、听不懂略微书面一点的词是剧中笑点之一。
02
社区大学一定不会太贵。因为这些女招待还普遍都很穷。
一看介绍，近且美貌的那个学校虽然叫college，但其实是一所正规私立大学，历史悠久，学费很高，可以颁发多种硕士学位，录取率大概40%左右。而另一所是我心目中的公立社区大学，完全查不到录取率的记录，想必是来者不拒吧。
我当然舍昂贵的私立正经大学而取便宜的公立社区大学。在学校网站上一看，咦，正好是春季注册时间，再有几天就停止注册了。抱着试试看，熟悉一下流程的心态，我开始在网上填注册表。
这注册表非常之长，有的问题比较正常，如你多大，你以前学历是什么，你是否在美国上过高中，你来念书的目的是什么。但有的问题就很奇异，如：你是同性恋吗？你有变性的打算吗？抚养你长大的人都是什么学历？
我一边汗如雨下地回答着这些千奇百怪的问题，一边心想：这些跟我上学有什么关系啊！
填完了注册表之后，学校让我等回信。我以为学校总要审查几天吧，没想到，第二天就收到一封自动回复的信，通知我被光荣录取，并且发给了我学号，让我赶紧去完成注册。
我按着网站上的说明，一步步去完成注册过程。然后学校要求我选一门课，我就开始在英语里选。课程里很多说明描述都是字母缩写，我也没有时间逐一打开看详细说明，就只挑时间合适的语法和写作课来选。
但此刻已经临近开学，大部分课都已经满员，剩下还open的没几个，其中很多还需要较好的英文成绩，比如我感兴趣的文学和戏剧。选来选去都失败，我就随手选了一个时间不太合适，早上八点就上课，而且是很枯燥的纯语法课。
结果这个课就成功地选上了，点开交费单子一看：靠，注册费和杂费200多美元，学费是按外州学生收的，500多美元！一共700多美元，换成人民币四五千呀！只是一个语法课而已呀！
01
去那个学校要开一段高速，他不放心。
02
社区大学不正规，都是没文化的人才去的，我不如在家里好好念一下英文将来去正经大学申请读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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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办，比如下周就排的满满，带小秧看牙医，等钢琴调音师，家长会，去家庭医生那里做体检……
04
500多美元上语法课，不如等我们符合本地生政策了再上。
小秧一直很高兴地说：“这就是妈妈的学校吗？看起来不错啊！”
转悠了一圈，秧爹觉得学校看起来倒也不像野鸡大学，再想了想一周就一天上午上课，就开始替我盘算起来。上课的那一天可以让小秧去学校食堂吃早餐——我们所在学区为学生提供免费早餐，早上7点就可以送孩子去吃早饭，小秧班里有很多小朋友都在学校吃早餐。
于是秧爹对我说：“那你就交费吧，去上课吧。”
回到家我就上网交了费，交完费我突然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我心想：天呀！难道我就要每周有一天早上六点多就起床了吗？家里多舒服呀。而且这些课都是算学分的，万一成绩不好，可是要留记录的呀。
越想越慌张，仔细一看，开学前可以drop，就是退课。在上课之前drop可以全额退款，只收10美元手续费。我就选了drop，按学校的规矩，每学期选课少于400美元，就不准入学。于是我的账户就显示要去办全额退款。
现在退，还来得及。可我又左思右想，就这么退掉吗？我去请教我的学霸表弟。他一听我要花钱学英文，立即表示这种行为很任性——我那全奖的学霸表弟从到美国就没有花过家里一分钱，在他心目中，能自学的事情就不该花钱解决。我跟他诉苦说：“没想到这社区大学也很贵啊，我这个课三个学分，学费就五百多美元！就因为我是外州学生！你们学校一个学分多少钱？”
学霸表弟说：“我们学校外州学生一个学分1000美元，本州学生减半。”
我顿时又觉得学费不贵了。转念一想，很多和我经济实力相仿的女人没事就买个上千美元的包，还直说便宜！太值了！我这人平时也没什么乱花钱的习惯，就算任性地花几百美元的外州学费去社区大学上个英文语法课，也不算很过分吧。
我又点了注册，把课又选上了。选完又慌张了，心想还是稳妥点，这次太仓促了，下学期再说。到时候准备充足些，先去考个托福雅思之类，有了成绩可以选更多的课，就又点了drop。幸亏现在都是电脑操作，我如此翻来覆去，也没有被取消入学资格。系统只是很好脾气地按我的操作随着我一起反复无常。
直到晚上我都在后悔，觉得我这是没事找事。好端端的填什么表！选什么课！干嘛要交费！
晚上小秧写日记——这是我为了让她牢记中文想的办法，每天记一件事，一般就是一两句话。我随口问小秧你今天写的什么啊？
小秧热情地说：“我在写，我今天去妈妈的学校了啊！妈妈也要上学了！我们全家都在进步啊！”
我当时就哭着去再次选了那门语法课。我彻底下定了决心，就是此刻，这个学期，就是这个不知道适合与否的语法课程，将成为我在美帝接受再教育的开始。
当然我并没有真的哭，我只是形容一下……
星期二上午没什么安排，我独自开车去学校熟悉路线，买上课所需要的书。学校的生意太好了，我人生第一次在停车场转悠了一个小时才停好了车。
来到办学生证的地方，窗口排着大队。我想既来之，则办之。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办学生证，因为我只选了三个学分，是兼职学生。选十二个学分以上才能算全职学生。好在排队期间，来了个工作人员，逐一问排队的每个人打算办什么，并给予指导。我告诉她：“我第一次来，我是兼职学生，我要办学生证。”她说：“你选课了吗？交费了吗”我说：“选课了，也交费了。”她说：“你有没有带一张带有你照片的正式身份证明？”我说我带了护照。她说：“那么你只需排到窗口的时候直接办理就可以了。”
就这样我拿到了一张属于我的学生证。虽然只是社区大学，虽然只是一个不知到底如何的语法课，但我还是挺激动的，毕竟也是人到中年又重返校园啦！
回来跟周围几个美国朋友一说，她们都吃惊地说：“你为什么要去学英文？你的英文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英文这个话题，我可是感触太多了，在此想和大家细细地唠叨一次。
我的大学是一所理工科小学校，同学们英文都不好，我也只过了四级，六级都过不去。那时候互联网还没兴起，学校里也没有外教。大概是大三的时候，我报名参加了一个名校里的外教口语班。我们学校在郊区，要坐长途车才能去该名校上课。我还拉了我们班一个女生一起去。上课后才发现班上全是该名校的文科学霸，说话大从句套小从句，好似从课本上摘下来的一般无懈可击。我同学上了两节课，受不了这种刺激就再也不去了。我一直坚持到了最后一节课，还找到了另一个学渣女孩做伙伴。
我记得最后一个大作业是两个同学一起，合作介绍你们感兴趣的一个话题。我俩一商量，做了个问答形式，由我主说，介绍建筑大师贝聿铭在巴黎卢浮宫前做金字塔的那段往事。当时互联网还不普及，有关资料和关键词都是我在系里的资料室查的。
那个作业我们两个学渣获得了全班最高分。外教是不公布分数的，只是把分数发到你面前。但是走过我俩的时候她悄悄地说：“我给你们的是最高分，因为你们的话题太精彩了。”
那是我第一次开始感受到英文是一个表达方式，而不只是卷子上的那些题。
我刚工作时，和秧爹一起报名了附近一个外教口语班。我俩还假装互相不认识，这样口语练习时就会各自有新的对话伙伴。那个课只上了几个星期，外教完全不专业。我记得有两个南联盟的家庭妇女来上课，是大使馆的家眷。当有一天大家谈到难忘的事，她们说：“我们的国家遭到了轰炸。”还有一个朝鲜族同学，她已经会韩语，高考时好像英文是可以免考还是怎样，但她还是努力学英语。
我还上过一个新东方的新概念课程。每次上课都是下了班以后，两节大课连着上，一共三个小时。下班后人已经很疲惫，新东方的课知识点又特别密集，所以罪没少受，但浑浑噩噩地没记住多少英文，倒记住了不少八卦。我的同桌是一个中专毕业的女孩，她说想去宜家工作，宜家对员工英语有要求，所以要来学一下英文。
我们的老师是从美国回来的留学生，他说在美国，有个人讲了一句话，他完全听懂了，可是一电梯的人都在笑，他不知道为什么笑。同样，他跟别人说小炉匠的故事，也没有人懂。这种感觉太糟糕了，所以他要回来。他说：“在这里，我能找到我的小炉匠。你们都知道小炉匠对吧？”
全班同学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小炉匠是什么……
后来为了提高英文，我还特意找了一个全英文的工作。面试之前我把自己想到的问题都在心里准备了一遍。面试很顺利，临走时我说：“我知道我的英文还不够好，但是我一定会努力的。”老外鼓励我说：“你的英文挺好的。”一共200个人面试，我是第一个被录取的。
后来我才知道，老外说得倒也不完全是客气话。我有个毕业于名校的建筑师朋友也去面试了，他跟我当笑话讲他面试的经历：他一上来就跟老外用中文说：“我不会说英文，请你说中文。”但是老外要求英文不是为了拿架子，是真的不会说中文啊。两人遂大眼瞪小眼，互相笑了，然后沉默地握手，点头，友好道别。
大家都是大学毕业生，我朋友不可能真的连简单的面试寒暄都不会说。只是他像很多人一样，很不习惯开口说英文。我上的口语课都很初级，在英文水平上没有太多提高，但确实帮助我成为了一个习惯于开口说英文的人。当你亲口说出，成功地表达出来过一个词以后，你对它的记忆是非常牢固的，很久都不会忘。即便是忘了，稍一提醒就会再次想起来。但你背过的词，如果没机会用，很容易就会忘得干干净净。
那一年我很努力，随身带着一个本子，只要遇到不会的单词就记下来。我们建筑师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对着图纸，所以其实能蹦词也就够用了。但我为了提高英文水平，每次开会都主动写中英文会议记录。后来我就可以单独和老外出去开会，担任全程翻译。这样就有更多的和老外聊天对话机会，词汇量和知识都获得扩展。平时在公司里，如果行政忙，我总是第一个主动帮她接电话，因为接电话对英文的要求更高。面对面交流可以比划，接电话不行。
就这么锻炼了一年，我成了一个所谓英文说得挺溜的人。特别是专业范围的英文，因为用得多，所以相当熟练，跟我开过专业会的很多人都以为我有留学背景。
但恰恰是这时，我才第一次清楚地知道自己差的太远。当年在学霸口语课上，我一度还有点沾沾自喜，觉得你们英文可能比我好，但没有我表达能力强，所以得分还是我最高。但现在我就不会这么看。那些同学当时的英语基础就已经很扎实，他们如果到了纯英文环境里，口语听力很快就不成问题，分分钟就超过我这点侃大山的能耐。但我要想达到他们的水平，不痛下苦工是完全不可能的。
具体来说，我的文法很不讲究，用词很不高级。写作时因为语法水平低，也把握不好很多词汇的微妙含义，所以不像口语表达那么大胆，写出来的东西格外干巴巴。即便小心翼翼地写，语法错误也还是一箩筐，以至于导致词不达意。我很明白，我需要扎扎实实地补一下语法。
我看英文的长篇资料也还有很大的问题。总得深吸一口气，把头埋进去才能痛苦地开始看。即便有字典的帮助，也不是每句都完全看得懂。因为英文中还有很多短语和固定用法，就像成语一样，每个字你都看懂了，但如果没学过，你仍然不明白。这说明我精读的积累也很不足。
即便是我现在这种不高明的英文水平，也是下了一番功夫才达到的。当时一起全英文工作的同事，也有人来的时候什么样，走的时候还什么样。
到美国以后，我了解了很多中国小孩到美国学英文的事情。我这才知道，小孩也不是自动就能学会英文，进步快的依然是那些比较积极努力的孩子。即便是小学就来美国的孩子里，几年后英文不过关的也大有人在。可见没有自身的努力，环境再好没用。我从来不夸小秧聪明，我总是赞美她的努力和坚持。我告诉她，只有最聪明的小孩，才能理解努力和坚持有多重要。
我并不知我这次在美国到底会待多久，但不管怎样，我第一个目标就是真正提高自己的英文水平。我小时候一直不费力就学习不错，也一直引以为豪。但人到中年，才意识到自己过去的学习习惯其实很糟糕，任何事不能一下子就搞定，就会没耐心。年轻时没有学会踏踏实实地用功，大了以后很多事都做得不够好。所以这次我想认真地去上这种看似枯燥没意思的语法课，踏踏实实地下一次功夫。
这么大张旗鼓地写下这么一篇雄心壮志，不仅是和大家分享一点社区大学的小见闻，也是自我斩断后路的做法——当我想偷懒的时候，想想自己当众夸下的海口，肯定多少会有点鞭策所用。
所以，假如将来我又发懒病没出息不去上学时，请大家无情地、尽情地羞辱我：说好的“我要上学”呢？！说好的发愤图强呢？
我把我要去社区大学学英语的消息告诉了我的学霸朋友们。其中我的发小，小秧的香港干妈喵君看完以后狂笑不止，说：“哦！社区大学！对不起，社区大学这个梗太戳中我的点了！因为我看过美剧Community，就是说美国社区大学的。”
喵君英文非常好，英语水平在一众香港同事中仍然非常出色。果然是见多识广啊，对社区大学很了解的样子。我遂赶紧搜索该剧，赫然发现该剧有个译名叫——《废柴联盟》——看来，社区大学果然是非常适合我的地方啊。
来源/神圣午睡的新浪博客
作者简介：神圣午睡，作家，著有《懒妈妈胜过好妈妈》等，日前新书《妈妈，我从哪里来》上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