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女儿Lena刚去美国读本科时，每次打电话回来，不是以争吵便是以不耐烦的沉默而告终。作为父母的我们和她在专业选择上出现了难以调和的分歧。作为现实的“过来人”，我们自然希望她选择就业前景光明的学科，比如经济或计算机。而Lena，带着那个年龄的年轻人惯有的浪漫主义，想要追求自己的艺术梦想，主修艺术史。

小学时，她曾学过一段时间绘画，虽不算天赋异禀，但大大小小的奖项也有所斩获。初中时因为学业繁忙，作为父母的我们不忍看她在学业与爱好之间艰难平衡，便强行斩断了她的艺术梦。

她决绝地选择艺术史专业，在我看来，是一种迟来的反抗。

对光与影尤其迷恋的Lena，那时最推崇的画家是意大利巴洛克时代的卡拉瓦乔。但相比卡拉瓦乔的作品，Lena更崇拜的也许是画家放浪不羁的性格。

虽然我也是一个虎妈，但自从Lena去了美国后，我就成了一只被隔离在玻璃墙外的老虎。无论是想要帮忙还是教训，都深感无能为力。每次旁敲侧击地谈到未来的就业问题时， Lena就以不耐烦来对抗。我为了缓和关系，试图从艺术入手进行沟通，却因为自身艺术修养的欠缺而难以产生有意义的对话。逐渐，这些对抗，变成了她三言两语的应付，以及越来越稀松的通话频次。

作为小康之家，无论在财力，还是人脉资源上，我们都难以支持她的艺术梦想。虽然我们偶尔也能听闻冷门专业的学生，最后走出独特的道路的故事，但内心里，我们却有一些无能为力的恐慌。

我也曾试图说服自己，一代人自有一代人的生活方式。任何一个母亲都希望孩子能够过上她自己定义的幸福生活，但我害怕离开校园后，现实会让她浪漫的理想无处容身。

我并非不了解梦想的分量，只是成年人知道世事艰难。

如果有可能，我真心希望能在艺术的道路上为她保驾护航，我甚至希望自己能是一尊如来佛像，Lena永远也飞不出我的保护。虽然自私，但这确是我当时真挚的希望。

万幸的是，在我们的强烈要求下，Lena在大二时选修了经济学。尽管对经济学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热爱，也尽管在微信语音中，Lena永远试图向我讲述的，也都是她对艺术的感悟与思考，但我们还是感到一丝宽慰。

事情发生变化，是在Lena大二的下半学期。

尽管对经济学不感兴趣，但Lena性格要强，报名参加了商科学生会举办的投资大赛。我深知这仅仅是出于虚荣心，但仍窃窃高兴，毕竟事情朝着我所希望的方向迈进了一步。

比赛的结果可想而知，尽管她自认思维敏捷，但由于缺乏经验和平时的积累，对经济大形势也一知半解，Lena自作聪明投资的股票收益并不理想。

倒反而是那几个她平时正眼不瞧，也好像不太能混入美国主流文化的理工科中国男生，由于组团调研，各自分析擅长领域，取得了大赛的冠军，成为国际学生，甚至是本土学生茶余饭后的“热点人物”。

美股在我心中一直是一个神秘的存在。身边的人偶尔也会说起投资美股，但却始终停留在嘴上。Lena一上来就投资了我心目中“高大上”的美股，令我惊讶之中又颇感欣慰。

暑假回家说起这事儿，Lena说了一句之前绝不会从她口中说出的话，看来美国社会，还是更尊重会赚钱的人。见她因为比赛失利信心受打击，我便安慰她，随口说了句，你可以试试看自己更熟悉的领域嘛。

那个暑假，我们聊了很多。从好莱坞日薄西山的影视巨头，到奢侈品行业大品牌之间的你争我夺，到持续在中国市场扩张的韩国美妆，就连平时我插不上话的艺术史话题，也因为共同爱好的出现，而显得格外有趣。

聊到韩国化妆品时，彼时初学化妆的Lena还向我隆重介绍了自己除卡拉瓦乔外的另一偶像，韩国美妆达人Pony。起初不以为意的我在观看了Pony的视频后，也为这个姑娘高超的技术与丰富的创意所折服。

 后来，她才告诉我，其实她参加投资大赛的原因，不是因为经济学的选修课，而是艺术史。艺术史那门课，让她第一次知道，意大利美第奇家族的经济支持对欧洲艺术不可磨灭的贡献。她还津津有味地告诉我，活跃的国际颜料贸易，让威尼斯的画家群体在文艺复兴与巴洛克时期，相较于穷乡僻壤的画家们，享有了何等的艺术特权。

那个暑假，很不可思议地，我跟Lena谈得最多的就是钱，或者说资本。钱如何支持了又毁灭了艺术运动，资本如何激励了又钳制了文化工业。就这样，我们在钱与艺术之间，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之前摇摇欲坠的亲子关系，竟在最容易引爆矛盾的话题上，找到了风暴中心的避风港。

用这种方式找到一条通往女儿内心世界的小路，对我而言实属意外。当它出现之后，我便一直有心地去经营。为了不让这个刚燃起来的小火苗熄灭，Lena回学校没多久，我们便商量着找寻一种更为省力、同时也更安全的投资方式——当然，也是更容易的交流话题。

大三的上半学期，女儿拿到了一个新的奖学金。奖学金的赞助人，是美国最大的公募基金——富达（Fidelity）的创始人约翰逊家族。作为奖学金的得主，女儿和其他学校的几位同学一起，参观了富达在波士顿的办公室，并和CEO共进了午餐。富达的高管告诉Lena，他们和总部在纽约的黑岩（BlackRock），以及同在洛杉矶的资本集团（Capital Group）和PIMCO，管理着美国超过半数的养老金。是他们，让美国梦在很多人退休之后，依然得以延续。

作为艺术专业的学生，Lena和小伙伴们还有幸参观了约翰逊家族的个人艺术收藏。

“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让人惊讶的个人博物馆！”Lena在微信视频里说。

自从Lena开始探索美国的金融世界，我对美国的认知也随之加深。或许自由、平等是美国梦的精髓，但强大的经济实力与活跃的金融市场却是梦想最坚固的支撑。

受Lena这次获得奖学金的影响，我也开始关注美元公募基金，以及富达、黑岩这些公司，而后逐渐认识到了自己之前的投资理念，带有强烈的盲目与投机。

为了以积极行动响应Lena对美元公募基金的热情，我试图小试牛刀，少量投资，却沮丧地发现，因为是国际交易的缘故，国内绝大多数理财平台，无论是银行还是其他机构，入金门槛都高得令人望而却步，动辄上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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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没有告诉Lena的情况下，我抱着尝试的心态购买了黑岩世界科技基金，第一次仅仅购入了最低门槛要求的1500美金，几年中逐渐追加，最后竟取得了47%的收益。

通过黑岩世界科技基金，即使是对高科技行业一无所知的外行，也能在这个股价起伏相对剧烈的领域，分享科技进步的红利。

与Lena一起开启的海外投资之旅，也让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送孩子去美国留学究竟意味着什么？

曾以为，是给她更多的选择，让她去到更广阔的平台，拥有更好的人生。而我们作为父母，则站在原地，默默地目送她为追梦而漂洋过海。

但其实，孩子异国他乡的求学经历，无论是在认知提升上、还是在视野开拓上，都为整个家庭带来了令人惊喜的飞跃。

正如Lena自己常说的，如果去了更广阔的世界，却对眼前不断涌现的全新的可能视而不见，那么，留学也不过是一场路途遥远的闭门造车。

我曾以为留学只为让她展翅高飞，却忘了原来自己也能、也应该随她起飞。

Lena毕业后，去了富达工作。有时她还会和我说起自己的艺术梦，说有朝一日她也许还会抛下已有的一切，去追求自己的热爱，问我会不会担忧？

我对不确定性的排斥大概永远不会消失。但看到她在工作中所展现出的理性，与求职过程中所表现出的坚韧，我想，就算是看似最不可能实现的浪漫理想，大概她也会用理性又富有创造力的头脑，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崎岖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