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Tina Lam。我不是什么大房产开发商，只是一个普通的工程师。一直以来，我的梦想就是在旧金山能够拥有一块土地。”

周二傍晚，当香港移民林晓茵（Tina Lam）作为被告身份站在旧金山市府公听会的发言台上为自己辩护时，她首先这样说道。这时，她还是最近被媒体频繁报道的旧金山著名“富豪街”Presidio Terrace的所有者。

林晓茵在公听会上陈情

一个小时之后，旧金山市监督委员会以7:4的投票结果裁定，2015年的一起政府土地拍卖无效，同时，林晓茵对Presidio Terrace的所有权也被一并收回。

“市议会明显偏袒有钱有势的被告”，会议结束后，林晓茵用略带颤抖的声音向在场媒体表示，这一结果让她极其失望，其最大损失不是金钱，而是令自己的美国梦碎。

“为什么遵纪守法的普通人要为连年漏税的权贵让步？”林晓茵向媒体提出质问，并和丈夫郑宇翔（Michael Cheng）一同表示，将不惜代价，上诉到底！

虽然加州其他地区的监督委员会曾取消过类似的拍卖案，但这在旧金山还是第一次。

故事的开端还得回溯到2015年。那时，在圣何塞从事房地产工作的台湾移民郑宇翔和任职工程师的妻子林晓茵试图在旧金山寻找地产投资机会，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目标。

直到他们注意到一起拍卖。位于旧金山Presidio Terrace附近的一处地产正在被旧金山市府公开拍卖，开价1000美元。“这个地段看起来不错，绿化也很好，我们猜测可能是个小公园”，郑宇翔在公听会前向美国中文电视、美国中文网记者回忆称，虽然当时不知道这处地产到底是什么，但因为妻子喜欢，他们决定参与竞拍。

大约一个月后，这对夫妇以9万1千美元的价格获得了竞拍地产的所有权。意外的是，他们最终发现，拍得的竟然是一条环形街道。

这不是一条普通的街道，相反，它来头可不小。

Presidio Terrace俯视图

正中间的环形街道即是华裔夫妇拍得的资产

Presidio Terrace位置示意图

上图这条椭圆形街区名为Presidio Terrace，其位于旧金山市北，附近绿化极佳，且临近金门大桥。今年夏天，美国中文电视、美国中文网记者曾亲自前去Presidio Terrace采访拍摄，发现小区相对隐蔽，内部相当安静，其在出口处安装有大门，门外则停靠有安保车辆。

这样的地理位置注定价格不菲。事实上，在这个相对封闭的小区内，总计有35个独立住宅。相关数据显示，这里的住宅价格以500万美元起跳，高则可达1500万美元。因为位置特殊，有硅谷房产专家此前曾在接受美国中文电视、美国中文网采访时表示，被林晓茵买下的这条街道的市场价值可能超过100万美元。

过去一个世纪以来，Presidio Terrace一直是旧金山市最著名的富人区之一。这里有曾经或现在的知名住户包括美国众院议长洛佩西（Nancy Pelosi）、旧金山市前市长阿利奥托（Joseph Alioto）和加州参议员范士丹（Dianne Feinstein）等等。

直到今年5月份，住在Presidio Terrace的富人们才知道，自家门前的街道竟然早已不再属于他们。惊醒他们的是社区管理委员会（Presidio Terrace Association，简称PTA）收到一封信，询问他们是否有意收回街道所有权。

Presidio Terrace社区管理委员会在一番了解到才发现，小区内的街道已经在2015年被旧金山税务当局通过网上拍卖售出，原因是该委员会漏缴了近三十年的相关税款。这一税务款项每年14美元，累积三十年，再加上罚款和利息后，总计944美元。

Presidio Terrace的部分住宅

按照现行法律规定，旧金山当局有权将欠税五年或以上的地产拍卖。只是，住在Presidio Terrace的富人们为何会拖欠区区14美元/年的税款呢？

造成这一结果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条街道的所有权并不分属于居住在那里的单一住户，而是由小区内的所有住户共同持有，因此，缴税主体并不是小区内的住户们，而是社区管理委员会。正因如此，催款单并不是挨家挨户落在小区的住户手上，而是由PTA负责接收。

遗憾的是，在过去近30年的时间以来，PTA从未接到过任何税款催缴信函。他们自上世纪80年代就已经更换了会计，而此后的数十年间，旧金山税务部门一直将信件寄送到原地址，事实表明，这些信件中的绝大部分又被原路退回到了旧金山税务部门的办公室。

按照惯例，在正式拍卖之前，税务部门将会在政府网站和当地媒体上刊发相关信息进行最后提醒。他们确实这样做了，相关信息刊发在旧金山政府网站和当地媒体《旧金山观察家报》（San Francisco Examiner）。只是，这些不受关注的豆腐块信息从未真正抵达PTA或是小区的任何住户。

于是，一锤定音。

Presidio Terrace在2015年被居住在南湾的华裔林晓茵和郑宇翔夫妇以9万1千美元的价格拍得，这起拍卖在同一年晚些时间，通过了旧金山监督委员会的审核，正式生效。随后，街道所有权被转移到林晓茵名下。

郑宇翔和林晓茵夫妇在Presidio Terrace合影

“我们从未想要打破Presidio Terrace住户们的平静生活”，林晓茵在公听会上和会后反复强调。事实上，在交易达成之后的两年，郑宇翔和林晓茵一直按时为街道缴纳税款，却并没有想好该怎么使用这一新资产。对于街道的使用，他们收到了各式各样的建议。比如，在街道上举办活动，向住户们征收停车费用等等。

今年早些时间，一位记者在采访中提问：“你们有没有可能将街道再转卖给那里的住户们呢？”作为回答，郑宇翔和林晓茵和在今年5月份向PTA发出的一封信，询问他们是否有意向买回街道所有权。

收到信件的PTA和住户们万分惊讶，并用一纸诉讼予以应对。在这起诉讼中，旧金山税收办公室(treasurer-tax collectors office)被列为第一被告，林晓茵和郑宇翔则被列为第二被告。原告要求旧金山市监督委员会推翻2015年对于Presidio Terrace拍卖的合法性，并拿回街道所有权。

关于林晓茵夫妇是否在发出的首封意向询问信中向PTA开价，以及双方是否私下接触过，目前的媒体报道说法不一。有媒体报道称，前者向后者索要100万美元的“赎回金”，但双方对此均予以否认。郑宇翔在公听会前向美国中文电视、美国中文网记者透露称，PTA仅在诉讼信发出之后主动接触过他们夫妇，并表示愿意私下和解，但他们愿意提供的和解金额极低，仅有数千美元。

公听会现场

这是一场注定会备受争议的诉讼。

“权贵”、“富人”、“漏税”、“少数族裔”、“投机”、“炒房”、“官僚主义”、“政府失责”——种种引人注目的关键因素夹杂在一起，再加上今年夏天以来全美范围内的持续性媒体曝光，使得11月28日举行的这场公听会受到极大关注。当日，旧金山市监督委员会的代表们也全员出席。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税务或资产诉讼的范畴，而具有了某些政治色彩”，一名旧金山市监督委员会的代表在公听会上如述表示。

联邦参议员范士丹

曾住在该街道超过20年的联邦参议员范士丹（Dianne Feinstein）在公听会前为住户背书称：“在美国，没有人应该在没有被知会的情况，将房产所有权交到政府手上”。范士丹支持住户要求拿回街道所有权的诉求，她认为，旧金山税收办公室的官僚作风是造成Presidio Terrace住户30年没有缴交街道地产税的原因。全美消费者权益组织Public Citizen的律师Michael Kirkpatrick也向住户表达支持，在他看来，旧金山市政府在拍卖之前，应该进一步提醒住户。

PTA代表Scott Emblidge在公听会上承认对漏缴税款负有一定责任，但认为造成现状的主要原因是税收办公室未充分尽到通知义务，他同时也指责税收办公室没有知会他们就自行把街道卖掉。

对此，旧金山财务官Jose Cisneros在公听会上回应称，他的办公室遵照所有法律规定的正当程序行事。他表示，每年有数万税金因为地址问题被退回，而住户有义务及时更新住址，以确保市府可以有效联系。

“所有人都知道应该按时缴税，也都知道漏税的后果”，林晓茵和郑宇翔的辩护律师Shepard Kopp则表示，旧金山不应该给与在政界有关系的住户任何特权，他们也应该做和其他屋主一样的事，那就是按时缴税。同时，他也强调，这不是PTA第一次因为不交税而失去街道所有权，他们应该为此承担后果。

林晓茵、郑宇翔和代理律师在公听会上（上）

郑宇翔在公听会上陈情（下图）

会议公听环节，近十名来自Presidio Terrace的住户一一上台陈情，诉说他们对于街道被拍卖的意外和震惊。他们当中，绝大多数在该地居住了数十年，并对街区有深厚感情。

在主要涉事方外，一些民众也自发站出来对林晓茵夫妇予以支持。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是因为前一个关于大麻法案而留下来的旧金山华裔居民。他们当中有人给出了简洁的理由，称“合法合规购买的土地资产所有权不应该被政府剥夺”；另外一些人则质疑“如果这对夫妇不是华裔，裁定结果为不会有不同？”

另有一名白人男子站出来反对撤销称：“富人漏税后还有机会站在这里要回他们的资产，而穷人们遇到类似的事情，连站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在公听会结束之后，林晓茵也在美国中文电视的镜头面前，向这些支持自己的民众表达了感谢。

民众自发对林晓茵夫妇表达支持

尽管争议颇多，关于是否撤销拍卖的决议在议员内部也形成了一些分歧，但多数投票议员倾向于认为，税务办公室在拍卖之前和拍卖过程中的部分做法未尽到充分知会的义务。此外，市议员们也质疑，将明显停有车辆的Presidio Terrace归类成“空地”是否合理，这也间接导致这一资产被低价贱卖。因此，监督委员会最终以7:4的投票结果否决了2015年对于Presidio Terrace的拍卖合法性。

对于整个决议结果，代表Presidio Terrace地区的议员Mark Farrell提出的一点意见显然成了具有代表性的思考方向，那就是“我们不应该去设想税务局是有否更合理、更有效地催税途径，而是应该去想一想民众希望我们成为一个怎样的政府，我们应该去尽力做到民众期待的样子。”

不过，这或许要看对于这个“理想政府”的期许究竟如何定义。

在裁定结果公布之后，PTA的代表表示，希望这就是终点。不过，林晓茵和郑宇翔夫妇以及他们的代理律师则表示：这事儿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