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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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玲子考进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她妈妈每天上班,都把孩子挂在嘴边,生怕少一个人沾喜气。
去年玲子毕业时,申请到了美国排名前 100 学校的硕士入学资格。本以为,她妈妈会像之前那样,容光焕发地来上班,但这次她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了。
近百万的费用,让月入两千的单亲妈妈无从应对。而另一边是,女儿只要听到她说没钱去不了,就大发雷霆:“我们班同学都出国了,我们家就那么穷?”
这是去年她妈妈来借钱的时候说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读完本科,然后再拿一个硕士文凭,成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而为了更加“出类拔萃”,出国留学成了人人都想啃一口的香饽饽。
八十年代,自费留学被开放。一开始,是有钱人把孩子送出去见世面,但后来留学就变成了一种镀金。
一方面的原因是,大家对(公派)留学形成了既有印象,觉得能出去的都是凤毛麟角。另一方面,早期留学人才少,在市场上吃香。
但现在,情况已经变了。
在 2015 年教育部发布的《中国留学发展报告》里,工薪阶层家庭已经成为了拉动留学增幅的重要力量。和几十年前的锦上添花不一样,现在有些家庭宁愿倾家荡产,也要把孩子送出国。
前一段时间,我偶遇到了一个留学的拥蹙。他直言说:“没钱把房子卖了也要出国读书。只要能出去,一切都好说了。”
这样的情况,实在让人觉得:在某些程度上,留学早已超出了理性的范畴,成为了一种近乎迷信的存在。
今天,我采访了几个有留学经验的年轻人和他们的朋友。
一种迷信
“留完学,就能更快更多地赚钱了”
其实玲子在小学的时候,成绩还是吊车尾。
要上初中那年,爸妈离婚了。她要上的那所重点初中要交六千八的建校费,她妈直接找上司借了一万块。那时候的一万,还不是一笔小数目。
开学那天晚上,玲子坐在客厅看电视,看着看着妈妈就把电视关了。“妈妈没权没势,就只能供你读书,你要自己好好往上爬。” 她坐在身边,把玲子的小手往自己手心里攥。
读书的时候,其他的小孩都有零花钱,玲子从来都没有。只在说要买文具的时候,她才真的能要什么有什么,像是一种特权。
亲戚里有个姐姐一毕业就出国读书了,妈妈一直在玲子面前夸她。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玲子就知道自己必须要出国。
“虽然我出去是学文科,内容偏美国本土化,回来用处不大。但咬牙拿个文凭,回来才能更多更快地赚钱给妈妈花。偏偏她没读过什么书,不懂我的计划,还说我蛮不讲理。” 玲子深夜微信说。
我知道玲子现在每天读书都要熬到一两点,期末发论文的时候更迟;假期从来都不回家,因为知道妈妈付不起机票钱。
“夜班比白天的工资要高一些,圣诞夜还会翻几倍。” 这些都是她和我分享的生存秘诀。
但我一直没和她说,她妈妈一个人打三份工,老了好多。
之前采访过国内四大行的一个 HR,她说过,现在留学文凭早已经不再吃香:“从来不存在有洋文凭就招人,从来都是看能力。有些学生在国外不好好学习,也不实习,但是工资要求得比谁都高。”
所以,从来都不存在有什么金钥匙,拿到了就能够证明自己是优秀的。如果奔着赚钱的目的出国,那就只是花钱买位移,转变一下战斗场所而已。
另一种迷信
“不知道要干嘛,但或许出国能脱胎换骨了”
阿东在大学毕业那年打篮球,不小心摔断了腿。
所以,整整一年,在舍友忙着找工作的时候,他在家里吃饭,睡觉,打游戏,校招都没有去过。一到饭点儿,外婆就会把饭菜夹好了送到他电脑桌面前。但他也不一定吃,等游戏结束了,饭大概都冷了。
作为一个资深宅男,游戏和动漫,是还能让他提起兴趣的两样东西。在拖着做了几个月简历之后,阿东明白了自己其实根本就不想工作。
那时候,刚好遇到妈妈的公司倒闭清算,拿到了 20 万的补偿金,茫然的他决定去日本看看。
“毕业了再找工作要经验,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当时觉得这样的制度很恼火,想找个地方重新开始,就和我妈说去读书。” 他在电话那边咳嗽了一下,“其实我也知道那是我妈的养老金了。”
去日本读书要语言考试,阿东就用那 20 万去了日本,在一个很偏僻的小城市读语言。有一次,亲戚让他代购一下东西,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去商场还要坐新干线。
然而,他刚出国半年就回家了三次,机票都顶得上之前他在国内半年的生活费了。
很快 20 万就花得差不多了,阿东又不肯回国。他妈就只能把市区一套收租的房子卖了,和外婆一起搬回之前分到的单位房里。老房子在顶层,又没有电梯,外婆每天要出去买菜,上上下下得有三四次。
“我以为去日本之后会变好,我妈也是这么以为的。但我呆了快一年了,学校都没有申到。好像除了会自己煮泡面了之外,其他也没什么改变。” 阿东说。
人真的不用等着被逼到绝路了再努力,这是他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一句话。
日本人在吃饭之前,大多都会说一声“我开动了”。人就是这样一种神奇的动物,做什么事情都或多或少需要一些仪式感。而在人生里面更是这样——我们总是企图能够创造一个特殊的时刻,或者不一样的地点,暗示从那里开始就和以前的自己没有关系。
但其实生活从来都在不紧不慢地螺旋着,把我们甩在后面。
还有一种迷信
“一旦放弃出国留学,就永远不会出国了”
在我快要觉得命运就是不公平,像我这样的穷苦群众,永远都没有办法出国留学的时候,我遇到了浩明。
他给了这篇文章一个被写下来的理由。
他可能是这几个家庭里,离出国留学最远的了。家在农村,有三个妹妹,而他是最大的那个。
初中的时候,他英语口语不错,老师找他聊天,说是加一下油大学能去香港。所以,他攒了几块钱去网吧,一个个网页的看香港,把理想学校的地图画了下来,贴课桌上提醒自己。
那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自己是被捡来的孩子,属于一个富有的家庭。等他成年就能有人帮他掏钱留学,而家里经济条件也能因此改善。
他一路从村里考到县里,从县里又考到了市里。最后是去了一个还不错的大学,但也发现自己和爸爸长得越来越像。妹妹们都开始上学了,他知道,爸妈一定没钱供他留学,也就没有再去想这件事情。
只是从大一开始,别人在旅游,或者打游戏的时候,他还是坚持背单词看英语电影。为了提高口语,他一有时间就和学院的外国老师聊天。
一个哥伦比亚大学的教授和他说:“其实在哪个国家,人的区别都不会太大,因为人性是相通的。没有哪个国家是真正的乌托邦,每个人都只能找到合适自己的地方。” 他今年快八十岁,已经走过了半个地球了。
慢慢的,他就更明白了出国和留学其实是两件事。留学应该是为了去学真东西,而不是其他同学所说的移民,长见识,和拿快钱。
他英语好起来之后,开始有同声传译的兼职来找他,半个月就能赚近万块。他用自己赚的钱去参加了一些国际志愿者项目,认识了很多国家的朋友。
而有一次做同声传译,浩明认识了一个加拿大的老板。他说,自己会长期资助一些学生完成学业,也愿意资助浩明完成在国外的学业。如果他不好意思,还可以提供他在加拿大的工作机会。
他一直没怎么强求过,但现在已经人在国外了。身边的朋友一直在说他是浩明,好命。但也许没有人会知道,某一天在乌克兰的时候,他为了省钱一个人去买麦当劳,差一点被劫匪一枪干掉。
美国有一种烟叫好彩,英文名叫“Lucky Strike”。我一直都觉得它很形象,因为每一次能够恰好到手的幸运后面,那个人一定是花了好长的时间蓄力,才能经得起那一下的撞击。
最 后
去年一月份,我还在把出国当成救命稻草一样抓着。
整整两年的准备,就等在三月份一次不够六小时的语言测试。当时的考点在北大,大清早起床,我买了一个十块钱的煎饼果子,一边啃着,一边想:“如果出不去,还不如死了算了。”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当时的自己并没有那么想留学。我并不想在一个工科厉害的国家学文科。而这,也更像是一直在以留学的名义,向爸妈索要一个出国的机会。
当时的我,还没有踏入社会,想象着出了国就是洋酒冰淇淋,图书馆和深度学习。而留在国内就是催婚,按揭和学区房,完全变成一个扔在人群里再也找不到的人。
也会心虚啊。家里的床垫坏了很久,妈妈一直拖了两个月都没有去买。以前,她不是这样的。而出国读书这四个字的政治正确性,让我觉得自己应该要去实施那种残忍。
直到今年我妈催我出来工作,她说了这样一句话:“如果你想按中国人的方式拿红包,那就要按中国的方式当子女。你今年二十多了,问爸妈又要钱又要自由的,那叫社会巨婴。”
一开始,我觉得她很残忍,把我往平凡的路上又狠狠压了一腿。但工作了之后才知道,之前所以为的社会只是一种年少的想象。
一周前我还见了两名三十多岁创业的“美少女”,其中一个有了孩子依然四处游历。我推了一下 Blake 的胳膊,说:“也许我们三四十岁也会变成这样的奇葩吧。”
后来,一个在英国读书的师兄和我说:“其实来到英国也就那么回事,生活并没有变得容易起来,反而更加难了。很多人来到这里,还是天天在留学圈子里面打麻将。”
我们打着爱的名义做了不少坏事儿,而现在又扛着梦想的旗号,去要求不怎么有余力的父母为我们的自由买单。
写这篇文章,我不是为了批评出国没用,而是想说,如果出国只是为了逃避、满足虚荣和幻想,在自己没有想清楚,也没有一定经济实力的情况下,真的不必为难父母了。
人生可是一场马拉松呢,前面跑得慢也不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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