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旧金山、洛杉矶、纽约、芝加哥，或是美国大型城市的任何一个中国城，都会在街上随处看见来来往往的华裔老人。大多数的时候，我们与他们迅速擦肩而过便很快将其抛之脑后，甚至没有一句友好的语言问候，或是单纯的眼神接触。

但在旧金山，两名年轻的亚裔移民后代却花了几年的时间与这些长者们近距离接触。他们用镜头和文字记录这些长者们的街头穿搭和背后故事，这些图片与文字展示出别具一格的中国城时尚。

Valerie Luu接受美国中文网采访

美国中文网实习记者杨梦海摄

自述|Valerie Luu 编辑|叶文多

我叫Valerie Luu ，是Chinatown Pretty（时尚唐人街）项目的联合发起人。在这个项目中，我的朋友Andria Lo担任摄影师，我是写手。过去几年里，我们一直在用图片和文字记录中国城华人长者的街头风，挖掘他们背后的故事。

你现在看到的这些图片就是我们作品：

拍摄是从三、四年前开始的，我们选择了春节作为整个项目的开端。那时候，旧金山的中国城到处洋溢着喜庆祥和的气氛，选在这样的节日里开始，项目的推进也格外顺畅。

Shi Ping Tay是我们最早在旧金山中国城街头遇到的长者之一。见到她的时候，我们格外开心，像是捡到了宝贝一般。

那天，她顶着一头漂亮的银色Bob头，上身穿着印有热带风图案的上衣，搭配一条深蓝与黑色相间的围巾，下着一条水洗牛仔裤和，整体色彩搭配极为协调。

采访中她告诉我们说她的头发是自己剪的，全身上下的衣服和鞋子也都全是别人送的，她已经很久没有给自己买过衣服了。

旧金山中国城的长者们似乎格外喜欢鲜艳的色彩、各式印花和不同材质的混搭。这些漂亮的颜色与多变的图案叠加在一起并不会混乱，反而自成一种和谐。我非常喜欢下面这位长者的浅绿色格纹开衫，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样显得很时髦”。

同样被这些长者们青睐的搭配方式还有层层叠加。旧金山天气多变，华人长者们又注重保暖，因此，他们往往穿好几层衣服。我们遇见过的一位长者说，他最多上下可以总共穿15层！

中国城的长者们还擅长用搭配体现个人身份与特色。比如这位，用严肃的深蓝色提升威望感，一见面，就很想叫她一声“老板”。事实上，她确实是一位店主。

再比如这一位，曾经的桀骜不用多说，全在一身穿着上：

对于细节，长者们也绝不肯轻易放过。比如，有着漂亮毛线护套的拐杖：

小手指上课爱的卡通戒指：

又或者是鞋面上绣着的蝴蝶：

男士们的领带也别具风格：

在中国城，长者们的小创意也随处可见。一些华埠长者之前曾是制衣厂的工人，对于服装的改造他们总是格外擅长。比如这位长者，仔细看她的帽子会发现，这是由两个帽子改造而成，在后脑勺部分还特别添加了一层防护。有时候，我们也会看到一些长者们把袖口外再缝上一圈作为延长，或是自己给衣服多加几个口袋。

在旧金山之外，我们也去过洛杉矶的中国城。和旧金山先比，洛杉矶中国城人要少一些，似乎停留也就更频繁一些。比如，遇到这对夫妇的这一天就个幸运的好日子。

这对老夫妇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两人并没有情侣搭配的概念，也没有刻意做过多考虑，可是两人穿出来的衣服却格外协调。你看，夫妇两人都不约而同得选择了格子上衣，老爷子裤子的颜色还和夫人上衣中的蓝色完美相呼应。如果你仔细观察还会发现，这对夫妇中的女士还为自己制作了一个红色的眼镜项链。

不过，这样的幸运只是少数。一般来说，在亚裔和华裔的传统文化里，人们并不愿意向外人袒露太多私事，面对镜头也格外害羞和腼腆。最常出现的情况是，我们和10个人交谈后，可能只有1个人愿意给我们拍照，向我们分享他们的故事。我们的拍摄需要获得长者们的允许，这通常意味着我们要对他们说不少好话。

Valerie Luu （左三）和Andria Lo（左二）

Valerie Luu （中）和翻译（左一）与长者交谈

不过，我们也有提高出片率的小秘密，那就是永远从脚底开始打量。中国城的长者们脚上总是藏着秘密，他们的鞋子往往很有特色，似乎并不是在美国可以轻易买到。袜子就更有意思了，中国城的长者们似乎格外爱穿五颜六色的袜子，比如这一双：

彩色的袜子上面写着MY FAVORITE SALAD IS WINE（我最喜欢的沙拉是红酒），我不懂这句话的逻辑，也不知道它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但是看起来就很酷。

这些照片带给我不少乐趣，一张张生动的面孔也常常让我想起自己的祖母。如果一定要为这个项目找一个原因的话，我想这可能就是吧。

Valerie Luu 与祖母合影

我是美国越南裔二代移民，家人在越南战争后以难民身份来到美国，祖母现在也和我们住在一起。我的搭档Andria Lo是华裔移民后代，和我有着相似的背景。我们常常约在中国城的店里见面，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长者们，总免不了心生好奇：他们是谁？从哪里来？有着怎样的故事？她/他为什么会穿这双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打扮？出于对这些问题共同的疑问，我们一起开始了这个项目。

很多人对我们有所不解。在拍摄中，我们常常会遇到一些长者的儿女门，他们差不多50来岁，与我们父母的年龄大致相当。这些人总会对我们的兴趣心生疑惑：“我不觉得我妈妈的穿着有什么奇怪的，她平时就是这样穿的呀。”这时候，我们总需要向他们指出：“你看，她穿着几层不同花色的丝绸衣物却搭配得非常和谐，或是，你看，她的鞋子如此特别”。这时候，这些子女们才会细细打量起父母的穿着并慢慢认同我们的看法：是的，他们的确很美。

对我来说，这些长者们的衣着像是一个可以解答所有问题的窗口，透过这个窗口，很多人也了解到他们的故事。让我感到非常意外的是，我们的项目吸引到相当广泛的人群的关注，他们当中有一些是时尚领域的，有一些对亚裔美国人研究感兴趣。今年早些时间，旧金山犹太人社区中心（JCCSF）邀请我们过去办展，我很兴奋地看到一些从夏威夷专门赶过来看展的留言。

同时，Chinatown Pretty项目也已经收到了出版社邀约，准备出书。为了进一步丰富即将出版的书本内容，我们在几个月前先后前往纽约、芝加哥等地的中国城拍摄，近期还会去温哥华中国城收集更多素材。在这些城市的中国城长者们身上，我们能够捕捉到一些类似元素，但似乎，旧金山才是中国城时尚的大本营。或许是这里华裔人口基础更大，更为多元，在这里，我们能看到一些时尚元素的集中体现。

Valerie Luu在JCCSF的展览

美国中文网实习记者杨梦海摄

这些几十年前从中国和南亚各地移民美国的长者们，往往先现在依然穿着他们从家乡带来的衣物。在采访中，他们总是会说“这些都是几十年的旧物了”，或是“这就是我日常的衣着，我完全没有什么考虑”。我想他们或许永远不会承认他们在可以营造着这样一种时尚，可当他们出现在这些长者身上，当他们呈现在我们眼前，这就是时尚。

和我的祖母一样，这些长者们经历过不少苦难，他们年事渐高，我们采访的不少人都已经九十多岁了。因为语言不通，即便他们生活在我们的城市，我们也不曾了解他们。最终，他们将和他们的故事一起成为历史的沉默。我们希望抓紧最后的机会去记录他们，去展示他们，即便被苦难浸染，他们依然会用绚烂的色彩用不通的材质，拼凑出乐观的生活态度。

有时候，我也会问自己，我为什么想要拍摄和采访他们。我想，很大程度上，我喜欢他们的乐观和笑容，喜欢他们在经历磨难后豁达的生活态度。我希望，等我到他们那样的年龄时，也能活成他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