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法国队夺冠！

今晨，法国与克罗地亚奉献出了一场充满戏剧性又荡气回肠的决赛。决赛中，两个10号——19岁的法国天才少年姆巴佩和33岁的克罗地亚中场核心莫德里奇，作为对手，狭路相逢。

比赛胜负已定，冠军写入历史，但球员的不同人生仍在人们心头鼓荡。

姆巴佩与莫德里奇，这是两个太不一样又太过相同的人生。

一

艾哈迈德是法国小镇邦迪一家足球俱乐部的教练。几年前的一天，当提着杂货袋的艾哈迈德走在回家路上，他突然看到建筑工人正在他家所在公寓大楼的一侧悬挂东西。

那栋楼位于邦迪Seine-Saint-Denis区，被当地人称为“93号大楼”。艾哈迈德看到，工人们正在楼边安装一幅足有五层楼高的巨幅画像，画的主角是他曾在当地俱乐部教过的一个黑人孩子。那个孩子叫姆巴佩。

邦迪位于巴黎的东北方，具体方位在法兰西岛大区塞纳圣但尼省，与巴黎相隔大约175个足球场的距离。1998年，同样是法国队夺冠那一年，这个叫姆巴佩的黑人孩子在邦迪出生。

邦迪是个贫困的地方，姆巴佩在这里并没有享受到美好的童年。好在他的父亲是当地足球俱乐部的教练，小姆巴佩在4岁时就能接受相对专业的足球训练，葡萄牙人C罗一直是他的偶像。

邦迪还是个混乱的地方，有着复杂的种族环境。

漫步邦迪镇街区，你会发现这里有很多非洲、阿拉伯地区移民，很多孩子身穿巴黎圣日耳曼足球队球衣。在邦迪，当地人就业率低，25岁以下的青年人中40%都处于失业状态。很多人认为，这里就是“移民贫民窟”的代名词。

2005年，两名移民少年因躲避警察搜捕不幸死亡，该事件一度引发法国骚乱，加剧了种族紧张，而邦迪正是当时骚乱集中的地区之一。

随后10余年间，数次恐怖袭击，导致生活在邦迪的底层移民家庭遭到孤立，许多人认为邦迪是法国恐怖主义的温床。

“有一段时间，人们真的害怕邦迪。”成名后的姆巴佩曾说，“由于那些事件，人们对邦迪形成了片面看法，但我们这儿的人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人们固守成见，这太遗憾了。”

“我们的孩子们很痛苦，因为看不到任何希望。”达波是邦迪足球俱乐部一名小球员的母亲，她说，“就算努力工作，我们也不可能成为律师和医生。我们也是法国人，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注定会失败，就连我们自己也这样认为。因为我们知道，我们的孩子将很难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位置。”这位母亲说，“但有了基利安，所有这一切都可以改变。”

“当我告诉其他人我来自邦迪时，过去他们会问我暴力和毒品问题。”艾哈迈德说，“现在，人们都会问我基利安·姆巴佩，问我是否认识他。”

走出邦迪小镇的姆巴佩，除了热爱足球之外，也从小学会了尊重他人和保持谦逊：“无论你去哪儿，你都不会抛弃在那里养成的价值观。”

二

从老一代的图拉姆、维埃拉、德塞利、马克莱莱，到年轻一代的姆巴佩、博格巴、乌姆迪迪，黑人球星在法国队中星光熠熠。

同1986年普拉蒂尼率领的法国队不一样，2018年的世界冠军法国队是一支“black, blanc et Beur(黑人、白人、阿拉伯人)”的队伍。

二战以后，百废待兴的法国急需大量劳动力振兴经济，因此接收了不少来自西非、北非地区经济不发达国家特别是法语国家的移民。加上战后法国实行优厚的福利制度，吸引了不少非洲黑人移民在法国生育下一代，落地生根，代代相传。

有一项统计，2010年法国本土27%的新生儿中，父母至少有一方为国外出生；24%新生儿的父母当中，至少有一方出生于欧洲以外地区。

在这一背景下，法国足球告别了傲慢与偏见，成了人口流动和多元文化融合的先行区域。非洲移民对法国足球贡献良多，涌现出了大量天才青年球员。

黑人的身体基因先天强于白人，充沛的体能、出色的脚下技术，加上法国青训体系和足球环境的培养，使得大量黑人天才球员脱颖而出，找到施展才华的沃土。

2018年世界杯，移民球员占法国队的比例高达78.3%，居参赛各队之首，法国队成为“黑人队”。但这只是事情的一方面。

另一方面，与78.3%这个庞大数字相比，移民人口在法国总人口中仅占10%，而且移民问题一直是法国社会一道无以言说的伤痕。

《无法触碰》是2011年法国上演的一部高分电影，讲述的主题就是法国社会的黑白融合。菲利普是高冷的白人富豪，身体残疾，全身瘫痪，富足却不快乐；德瑞斯是街头的黑人混混，生活在郊区的黑人街区，游手好闲，靠救济金生活。

一个偶然的机会，德瑞斯得到了走进豪宅照顾菲利普的工作，二人之间发生了有趣而奇妙的变化。

影片中，拘谨、刻板、生硬、矜持的白人工作人员，与黑人青年的自由、随性、放荡、不受约束，形成鲜明对照。尽管得到了雇主的认可，这个黑人青年仍然是豪宅里的另类，因为他不属于这里。最终，他还是回到了街头，回到了熟悉的黑人社区，回到了街头混混的生活。

影片对融合的刻画，有其唯美成分。现实当中，黑人移民在人数上尽管占据相当数量，但在法国主流社会中，种族融合仍然极其艰难。

对很多法国本土白人来说，黑人球星灿若晨星，称得上是国家英雄，但他们所属的种族群体，依然是“生活在郊区”“没有教养”“混乱不堪”的一代。

“生活在巴黎市中心，与生活在巴黎郊区截然不同，它们简直是不同的两个世界。”法国的一位白人学者坦言，“来自于不同地区不同族裔的人，自然而然会产生一种排斥现象。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失业、贫穷，以及医疗和教育资源的分配不均。”

“1998年法国黑白球队夺冠后的泡沫，被戳破了。”这位学者说。

“今天的法国，针对黑人、白人和阿拉伯人的看法依旧没有改变，这也说明了我们仍身处一个分裂的法国，它并不团结。1998年夺冠后带来的身份认同感，并没有让我们真正融为一体。”

天才球星姆巴佩是移民群体的骄傲。但在今天的法国，依然有很多移民孩子，包括很多尚未成名的未来的姆巴佩，生活在动荡不堪的郊区，看不到希望，只有足球能给他们带来慰藉。他们用一场场比赛、一次次奔跑、一脚脚射门，证明自己的人生。

姆巴佩也一样。尽管少年成名，他今后的道路中也必须不停奔跑，跑赢偏见，跑赢争议，跑赢人生。

三

在与法国邦迪小镇相距1000公里的欧洲东南侧，有个更加令人伤感和不安的地方。那个地方位于克罗地亚，今天法国队的对手。

上世纪90年代，独立和内战撕裂了当时的南斯拉夫，巴尔干半岛最重要的两个国家，或者说两个对手——塞尔维亚和克罗地亚，陷入血腥内战。战争的惨烈程度，与二战当中两个民族之间的血腥屠杀不相上下。

1990年代中期，内战结束，塞、克交界地区一片瓦砾。

在克罗地亚边境里皮克地区的一个小村庄，一天，一个工作小组在一堆瓦砾旁工作。小组成员是六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强壮女人，她们都是市政部门派过来修理战争期间被毁坏的房子的。

房子的主人、一个克罗地亚族男子对着满地瓦砾愤怒地说：“他们（塞尔维亚族民兵）当时把我父亲从房子里拖出来，扔到大街上。在那里他被射杀，两三个星期以后，才有人把他埋了。而我的母亲，他们把她带到一个谷仓里，直接扔到了火海里……”

工作之余，六个女人在废墟旁休息。人们问，为什么干活的都是女人，她们哈哈大笑，闭口不谈自己的丈夫都到军队服役去了，有些人至今生死未卜。

一个当地人对她们说：“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三个是塞族人，对不对？”女人们沉默了。

人们在想，为什么三个塞族女人会帮助重建一个克族人的房子？可能因为她们都嫁给了克罗地亚族男人，一生都会生活在克罗地亚，而她们自己的人生和家庭也从此被撕裂成两半，就像她们的村庄一样。

突然，一个塞族女人开始埋起头抽泣。“哭吧，女孩，哭吧。”与她同在一个小组的克族女人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说。

这个饱经荼毒的村庄，这群悲伤绝望的女人，就是20年前克罗地亚战后情景的真实写照。

1985年，号称“魔笛”的克罗地亚队中场核心莫德里奇，在“莫德里奇镇”出生。他的童年生活非常贫苦，小莫德里奇甚至在崎岖的山坡上放过羊。

从小，他就是个瘦弱、内向的孩子，但又勇敢、坚强。

莫德里奇的童年，有足球带来的短暂快乐，但并没有田园风光带来的愉悦和舒适。他6岁那年，内战开打，塞族武装败退时路过他所在的小镇，将他的祖父杀害。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这是难以想象的打击。

莫德里奇的父母带着他逃到了邻国波斯尼亚的扎达尔，在一座旅馆中蜗居下来。在此后的成长经历中，莫德里奇很少提及童年那段阴影，但谁都知道，这种影响肯定是存在的。

莫德里奇幼时的经历，今天这支克罗地亚队中的多数队员都有过。他们将球场变成儿时记忆中的战场，寸土不让。

克罗地亚人对于足球的热爱与渴望，就像当年争取民族自由那般强烈。

说回现实。

有句再俗不过的话说，“没有伞的孩子，必须努力奔跑”。姆巴佩、莫德里奇们都在向前奔跑，你和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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