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翕如
对流行音乐与歌手了解有限,“张靓颖在演唱会上主动与(当时的)男友求婚”这样的新闻,也是后知后觉,关注有限:直到看到网络上因此而起的各种讨论,突然觉得,抛开对他人个人、感情的评判与揣测,这件事本身,与它激起的种种声音,倒是一个讨论性别、权力、亲密关系的好案例。
【“被动”的女性】
按照我们的社会规范,在面对亲密关系时,一个“好”女人,则应当是被动的、矜持的、禁欲的——这样的“好女人”形象,深深根植于传统的贞洁观中。在这样的性别规训中,女人好像应该是果子,饱满地立在纸头等待收获。
按照这样的性别规范,“爱情导师”教女人如何欲擒故纵,表露心思的关键,是“巧妙含蓄”——在这样的性别规训中,别说主动求婚,就连主动表白、“倒追”,都被认会被认为是一种越轨、失范,被看做是一件“掉价”的事情。
而正是这样的性别规训,在对张靓颖“主动”求婚的负面评价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她的主动求婚,被称为“逼”婚、被认为是“场面难看、尴尬至极”。且不说路人甲乙丙丁嚷嚷着要“路人转黑”,甚至就连她的求婚对象,都需要面对公众特别声明,说“今天发生在台上的事情本该是我来做的”。
“今天发生在台上的事情本该是我来做的”——“本该我来”,与女人被规训要“被动矜持”相对,男人,或者说男子气概,则“应该”是主动的、外向的、进攻性的。这样在持续规训中的二元对立,渐渐成为了两性互动中不加反思的底色,也成为许多性别不平等的基础。
从这个意义上说,对于传统性别关系规范,“主动求婚”,似乎的确是具有挑战意义的。
【“挑战”还是“强化”?】
然而,如果讨论就此停止,送给张靓颖的掌声响起,认为她的主动求婚,就是挑战了既有性别秩序——那么,这掌声,或许还是响得太早了一点。
在亲密关系中,“求婚”其实是一次非常有意思的互动:“你愿意嫁给我/娶我吗?”、“嫁给我/娶我吧”、“你是我的”、“你愿意娶/嫁我就……”,话虽相似,展现出的却是不同的权力关系。
单方面提出的、甚至是“通知”式的“如果你愿意娶我/嫁我就如何如何”,这姿态,和大学女生宿舍楼下鲜花蜡烛阵、高喊“XX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就下楼来”,从某种程度上说,有种隐约的相似——在亲密关系中“女性应当被动矜持、男性应当主动争取”,这样的规训,除了对两性气质角色的二元对立外,更深远的一点是:它默认了,亲密关系,一定是有一方强势主动、一方弱势被动的;它默认了,“主动”“霸道”、甚至某些情况下“单方面的要求”,是被许可的。
那么,或许“谁强谁弱”的性别可以变化,然而这样单纯的性别排列组合变化,并不触及更基础的、强弱对立的权力规范本身。
性别研究中,常常使用Hegemonic Masculinity(霸权式男性气质)这个概念,在这样的范式下,社会文化建构出一套理想的“男性气质”,而正是这样的建构与实践,不断强化着既有的性别权力和压迫关系——然而,强化hegemonic masculinity的并不仅仅只有男人的行为,而压迫关系中,被压迫的,并非女性,而是所有性别规范的越轨和失范者。
因此,说“掌声响得太早”便是因为:对于既有的性别秩序中的男性应当/可以“主动霸道”,张的挑战仅仅是作为女性,也来“主动霸道”了一回——然而,对亲密关系默认即有“强弱之分”、默认“主动霸道”毫无问题的既hegemonic又heteronormative的规范,则没有任何挑战。
【亲密关系与权力关系】
当然,任何人、任何人的情感,都是复杂的,很多时候,外人能见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因而这篇文章,不对他人的情感做任何价值判断。
权力关系只是理解亲密关系的一个维度:在两个个体的感情中,一方强势一方弱势一定有问题吗?未必。这篇文章针对的,是在社会规范和性别规训中,面对强弱区分不加审慎的一种“默认”和理所当然。
将亲密关系单向度地理解成权力关系固然不可取,然而抛弃权力关系理解性别关系,也同样是一种过度简单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