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庭比较富庶，所以那十年，我经历了什么，可想而知。

很多年后，我在美国的一个社区大学里，为了给一位同学解释为什么我没有中学毕业证书，不由自主地讲了我在那个年代受到的折磨。

美国人无论如何无法想像、也无法理解，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几个人听得目瞪口呆。有一位老师，是一个老太太，也默默地听着。我讲完后，她来到我面前，说了一句：〝I am sorry，我们以前不知道这些事情。〞然后她说了一段完全出乎我意料的话。

她说：你是幸运的，你出生在这个家庭里，所以你受到了别人的欺辱，而没有生在另外一种家庭，那样你就会去欺辱别人。那样的话，今天的你就会非常内疚，非常悔恨。你想想，不是很幸运吗？

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受过了那样的伤害，我怎么可能这样想？！所以听到老太太这句话，我愣住了。

这位老师随后的一句话就更出乎我意料了。她说，你应该找一个机会，让虐待过你的同学，能够有机会向你表示道歉。

这是什么意思？！

当年的恐怖，给我留下了一生也没有彻底摆脱的心理伤害，多少年后还会在半夜梦中惊醒。我为什么要去考虑他们是不是后悔，我为什么要为他们提供道歉的机会？

但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们的文化中，我和我的中学同学这样的普通人，缺乏对生命尊严的尊重，我们活得没尊严，因为我们精神上没担当。

恶劣的行为，是因为有一个不需要为恶劣行为负责的社会环境，就像当年。当我们做错了的时候，我们的文化中缺少有尊严地认错和道歉的方式。再往前想一步，我想到，我们这么多年的教养中，甚至缺少有尊严地接受他人道歉的文化。

我终于想通了，我的美国老师，这位老太太是对的。

多年后，我回国探亲，中学同学为我聚会，当初迫害过我的一位同学郑重其事地向我道歉。我说：我已经原谅了当初伤害过我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