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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owth is painful. Change is painful. But nothing is as painful as staying stuck somewhere you don't belong.”
前几天,无意中在网上看到这样一句话,大意是说,成长是痛苦的,变化是痛苦的,但没有什么比困守在某个你不属于的地方更加痛苦的了。如果换做以前,我只会觉得这句话有些过于悲观,只是些故作姿态的无聊人发的些无聊感慨而已。但现在我反而能更平和地看到字面后所透出的无奈和疑虑。就自己自身的一些经历和感受而言,成长和变化确实并不总是那么赏心悦目,我也在不断地怀疑,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就正困守在一个自己不属于的地方,承受身在其中的痛苦。
在来新西兰之前,我在国内一家业内知名的出国培训机构做托福教师。2012年的夏天,在当时暑期出国考试培训热火朝天几近癫狂的时候,我从一位同事口中得知有working holiday这么个签证,于是当天就回去上网查,了解清楚之后到移民局网站一看,竟然还有名额。当时,working holiday还远远没有现在这么火爆,每年1000个名额可能还有富余。我由于之前已经考过雅思,所以就是准备些其他材料,很快就寄出了申请,然后不到一个月就收到了签证。签证一到手我就开始买机票,辞职,说服父母,告别朋友,收拾行装。在2012年冬天,北京的雾霾已经开始肆虐的时候,我来到了南半球这个只在地图上见过的国家。
和大多数working holiday 的同道中人一样,来到这里完全过上了与国内截然不同的生活。做的工作都是短期的季节工和工厂工,虽然比国内的生活要更辛苦一些,工资也没有国内高,但我真的从来没有感到过有什么落差。因为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体验不一样的生活,见识不一样的风景,所以这些我都能坦然的接受,甚至还觉得新奇有趣。在奥克兰的近三个月时间里,我前后做过摘草莓临时工,奶粉罐厂的流水线工人,餐厅的服务生,鱼油厂的包装工人。到了南岛后又四处辗转在Ashburton的Hewson Farms收割过土豆,在Cromwell一家葡萄酒厂刷过酒瓶,在Blenheim葡萄园里剪过枝,在小镇Rakaia一家百合花厂做过包装,在基督城City Care做过河道沟渠的‘清道夫’,一直到现在在一家painting公司做油漆工。所有这些工作都是我国内根本没有可能去尝试的,我欣喜地看到原本单调乏味的生活不断地展现出五彩斑斓的侧面,原来我也可以放纵自己拥有这么多奇妙的不可能性。
在鱼油厂干了快一个月的时候,在国内时原本就脆弱不堪的一份感情正式宣告终结。为了不让自己每天淹没在长吁短叹和胡思乱想之中,我决定辞去工作开始环岛旅行。在网上相约找了两个旅伴后,我们便一起驾车一路南下。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慢慢驶出奥克兰时的心情是什么样子,只记得那时的计划是花一个半月自驾游完新西兰一圈便打道回国,想为那份感情作出最后的努力。但我怎么也没想到,现实会以另外一种残酷而委婉的方式指给我另外一条路。
旅行初期,我似乎还并没有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看风景总觉得稀松平常毫无兴致,做事情也老是丢三落四心不在焉。旅行到南岛Takaka的时候,我已经两次丢掉车钥匙,一次忘记加油,两个小伙伴儿对我彻底无语了,已经考虑单独行动了。但可能是我磁场太强大了吧,她们俩最终还是跟着我的车和我一起踏上了去Greymouth的路。在途经Charlestown的一段高速上,由于分神注意力不集中,在看到65的建议速度路牌时我没能及时地降下速度来,车子直接冲出了路,撞上了路牌,一头扎向了路边的灌木丛。车子在几棵小树上晃了几下,最终停了下来,而小树下面就是几米深的山沟。我们晃晃悠悠提心吊胆地从车里爬了出来,看到车子还在上下颤动。万幸的是,我们三个都毫发无伤,只是受了些惊吓。可笑的是,当我意识到车祸即将发生的那一瞬间,我脑子里并不是想到了死,甚至我都没想到去急刹车避免情况恶化,反而我想到的是两个小伙伴的责骂和嘲讽,想到的是自己如何面对她们的目光。不过,过后我们反而并没有我所担心的那样恶语相向,毕竟都刚从鬼门关一起爬出来,大家互道珍重又各自踏上了彼此的行程。至今我还依然清楚地记得,当我们三个坐在警车里回到Westport的路上,一起看着车窗外一片如飞鸟般的云彩,感叹那片最美的天空。
由于我买车时只在AA买了第三方险,所以在Westport修完车后,我在新西兰打工挣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为了不至于坐吃山空,我开始边玩边找工作,从此便开始了打工挣旅费,穷死再找工的背包客生活。在Ashburton的土豆农场那段日子里,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打工度假的乐趣。来自世界各个国家的不同背景的背包客一起住在农场里,一起去上工,回来后挤在脏乱差的厨房里做饭,一起喝酒,抽烟,打台球,说笑打闹。特别是下雨不能开工的时候,大家更是放肆狂欢及时行乐。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彻底断了折返回国的念头,想留下来继续享受余下的打工度假岁月。
在几份工作的间隙,我和路上结交的几位朋友陆续游遍了整个南岛,而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和在葡萄园认识的朋友阿J一同走的Kepler Track。那个时候已经是南岛的冬天,本来我们计划走的Milford Sound Track由于有雪崩的危险,加之徒步的淡季渡船也已经停运,所以我们只好选择走了临近的Kepler Track。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尝试走远途步道。在这四天三夜与世隔绝的日子里,我们每天背着十多公斤重的背包,在人迹罕至的大山里行走五六个小时,晚上打着手电筒,用随身带的煤气炉做饭,睡在毫无热气的木屋里,第二天又挣扎着起来吃饭收拾东西继续赶路。有时候感觉真的像是自己在折磨自己,但当你缓慢行走在满是积雪的山脊上,发现自己置身于淡淡的薄雾之中如临仙境的时候,或者当你一步步踩着木阶梯小心翼翼地下山,抬眼看到脚下的路一直逶迤消失在前方无边的绿色中时,或者当你手脚并用登上最高峰躲在背风的石头后面,瑟瑟抖抖地喝上一杯出发时准备的热咖啡的时候,你会觉得所有的这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在最后一天走出大山的路上,阿J告诉我说:老姜啊,其实这次跟你出来徒步最大的收获是,我想好了要找工作留在这边了。徒步结束后,他很快便在基督城一家铝合金厂找了一份工作,一边挣钱糊口一边着手准备寻找与他专业相关的工作。一年后的今天,他却已经在中国南方的一个小城市里开始悠闲的小康生活了。由于各种原因,他最终还是没能找到与自己专业相关的工作,最后选择了回国。这个在我整个打工度假生活中跟我一起鬼混时间最久的好基友,虽然他最后没能实现自己最初的愿望,就像留恋这块土地的许多人那样,不得不退回了自己出发的地方,但我相信,他最终还是找到了自己想要也完全属于他自己的生活。他自己也说,其实想通了你要的是什么,留在新西兰和回国也就没那么大差别了。
就在好基友阿J在基督城找到工作的一个星期后,我也在这个城市找到了一份工作。来到基督城最大的感受是,碰到的每一个移民的华人都在热情洋溢地向你灌输这个国家有多么多么的好,移民是多么多么的英明正确。说实话,潜移默化之下,自己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加上当时已经开始有背包时代结识的许多朋友陆续回国,我也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己未来的出路。有一天半夜被一个恶梦惊醒。梦中我又回到了北京,像以往一样,为了避过早高峰,我七点就进了地铁站,但即使这样,地铁车厢里还是人满为患,我被挤得喘不过气来,蹲在地上,却怎么也扯不下像长在脸上了一样的口罩。我一抬头,发现每个人都毫无意外地长了一副口罩在脸上,正死死地盯着我看。我看不清他们口罩下的表情,只看到每个人的额头上都写了一些字:4K,7K,10K……我明白过来,这是每个人在这个城市辛苦打拼一个月所拿到的工资。我的额头应该也有吧,我为这样赤裸裸的标签而感到羞耻,张开双手想要从额头上把这些字扣下来。手指嵌进皮肤的那种疼痛让我醒了过来。黑暗中的我还依然心有余悸,慌忙打开窗户,深深地吸了几口夜晚中潮湿清新的空气。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我慢慢有了想要留在新西兰的想法。由于在City Care的工作的原因,我走遍了基督城的许多大街小巷,对这个城市的普通人的生活也有了更直观的了解。有一次,我们在维护Heathcote River的一段河道时,看到临河居住的一户人家,男主人在芳草青青的院子里喝着咖啡看着书,两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在嬉戏玩耍。男主人热情地向我们打招呼,甚至还邀请我们一起坐在院子里喝了一杯咖啡,两个小女孩也跑过来用天使般的声音和我说话。我不得不说,我真的被打动了,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从容闲适,与人为善,自得其乐。为了过上这样梦想中的生活,我决定要想办法留在这个城市。
由于我在国内读的是英语语言文学专业,从事的也是英语培训工作,所以想要在这里找到跟自己专业和工作经验相关的全职工作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无奈之下只能转向所有可以转工签的工作,先能合法地留在这里,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幸运的是,由于机缘巧合,我认识了现在的老板Barry。他是个地道的Kiwi,最初是想在去中国之前学习一下中文,于是我就成了他的中文老师。一来二去,他也了解了我的情况和想法,就委婉地向我提出愿不愿意跟着他学painting。我的那个亲人呐,我是一百个一万个愿意啊。于是,我皱了下眉头,说,虽然我从来没干过,但可以试一下是不是适合。就这样,我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油漆匠,并且一直做到现在。工签也已经拿了下来,虽然中间经历了一些波折,但最终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我很庆幸自己能够在Barry团队的几个非常有经验的painter的带领指导下,很快就入了行,现在已经完全可以出色地完成所有的油漆工作。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就是喜欢认真地做事情,我觉得,认真你就赢了。我相信,曾经我是一个好教书匠,现在我是一个好油漆匠。
一些朋友问我从一个都市白领变成一个蓝领工人有什么感受,我说,我很喜欢自己现在的工作,每天清晨开着车子穿行在这个城市的街巷,看着阳光逐渐铺撒在这个正在从地震的创伤中复苏的城市,感觉其中也有自己一双手的贡献,最重要的是,它让我可以能够继续留在这个自己喜欢的地方。我也开始对这个在国内被视为低贱的工作有了更切身的体验和更深入的认识。每一个行业都是一门学问,都有它所需要的技能和知识,要做的出色,同样需要付出不断的努力和用心,油漆匠如是,木匠如是,修车师傅也如是。他们都是修补这个满身创伤的世界的匠人,只要看看他们解决的问题和从他们手中出来的美好的东西就知道了。当然了,作为一个油漆匠,还是难免有尴尬的时候,特别是现在它已经是你安身立命的全职工作,你也不可能还像打工度假时那样,轻松地向别人说,我这是在体验生活,我这是暂时的在赚旅费。所以每当有人问起自己在做什么工作时,我都略微有些羞涩和难为情,根深蒂固的观念似乎永远都很难从脑子里清除出去。但有趣的是,后来我渐渐发现,当我扭扭捏捏地说出自己是个油漆匠的时候,对方会比我更加局促不安不知所措,因为别人看你戴个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怎么料到你会是个油漆匠。通常对方会先楞一下,三秒之后,张圆了嘴巴,干巴巴的哦哦两声,在脑子里快速搜刮几个词,蛮好蛮好,不错不错,基督城需要的人才啊,哈哈哈哈。你可以想象那种气氛的诡异。后来,提到自己的工作时,我干脆就大大方方地说出来,然后不怀好意地观察对方的反应,然后才说,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做的很开心。对方也就顺嘴说,开心就好,开心就好。
但我现在真的开心吗?很难讲,我只能说,我很满意现在自己的状态。我有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每天下班后在厨房鼓捣些想吃的东西,晚上有大量的时间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没有感到过自己是在虚度生命。每个星期我会去Hagley Park跑一次步,今年的Queen’s Birthday 的那个周末还去跑了半程马拉松,实现了在国内有过却总是没机会去实施的想法。我参加了一个读书小组,每个月和一群人凑在一起就一本书进行讨论,有时间就会去图书馆享受一个人的阅读时光。我会经常去教会,和一群有信仰的人在一起,听他们唱圣歌,和他们一起祈祷,共同感恩现在的生活,感受那种交付自己安详舒心的氛围,尽管我并不是一个信仰宗教的人。我有不多的几个朋友可以一起吃饭聊天,相互鼓舞,唯一的遗憾是,阿J走后就没了陪我喝酒的朋友了。我有意识地在改变自己,去吃自己不认识的水果,煮从来没见过的食物,主动上前和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打招呼。所有这些都是我在国内没有想过也不会去尝试的东西。另外一方面,自从有了要留下来的想法,我便已经提前告别了打工度假生活。虽然我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了,但许多现实的问题也就接踵而来了。想要拿到身份可能还需要几年的时间,在这几年里,如何转向自己感兴趣的事业,何时拥有一份稳定的感情,何时可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事情就是这样,欲望与烦恼往往如影随形。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属于这里,我对因为困守在此而带来的烦恼和痛苦都会坦然接受。人生本就是一场困兽犹斗,不拼个头破血流怎么会知道什么是属于你的。
但我还是会怀念那段真正的打工度假时光,无忧无虑,无欲无求。那时候身边总是有一群和自己一样不务正业乐活自在的朋友,每天只想着怎么攒够了钱去想去的地方玩,没钱了就一起去四处找工。大家步调一致臭味相投,说爬山就去爬山,说抓鱼就去抓鱼,仿佛前方一直有新奇刺激的东西在等待着我们,跳伞,蹦极,徒步,开飞机,爬火山。那种暂时跳脱出世俗现实的日子让人似乎回到了婴儿时的那种天真和好奇。感谢上帝,让我拥有过那么弥足珍贵的几个月的时光,那是我生命中最最快乐的片段。
(信息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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