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及其盟国在叙利亚、伊拉克对伊斯兰国（IS）的“内在决心行动”已进行了一年多。截至11月19日，对伊、叙境内IS目标总计攻击8300余次，其中针对伊拉克境内目标5400余次，2/3由美军完成；叙利亚目标2900次左右，美军攻击次数为90%以上；总开销超过50亿美元。
然而，这终究是一场“出工不出力”的作战。不是说美军消极怠工，而是美国政府有意“点到为止”。
市面上各种关于美国“小算盘”或“大谋略”的说法汗牛充栋，在巴黎恐袭和土耳其击落俄罗斯战机后，这些推演变得愈加精彩——比如，美国由于和IS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不愿意消灭这支力量；军火和石油利益集团掌控着美国的战略走向，彻底消灭IS不符合美国的地缘利益；巴黎恐袭成为最新的国际大势拐点，IS的存在符合美国打压欧洲的利益——这种观点里当然不会缺少美元与欧元（又一次）世纪对决的戏码，甚至巴黎恐袭的发生暗藏着美国的影子；“一锅粥”的局势对美有利，土耳其敲掉俄罗斯战机这种看似“中二”实则阴损的招数背后，美国才是推手……等等。
笔者在详细整理美国军力部署与使用数据之后，认为上述宏论有些是有影的，有些则想象成分太重。笔者无意也自认无力对它们一一做出公允的评判，故而更希望把注意力放在数据可获取、有案可查的范畴。无论对于华盛顿的政客或其所代表的利益集团来说，这场战争有什么样的涵义，对于前线美军来说，这是“反叛乱”与传统战争的结合体，而他们显然并未被给予相应的“火力”去完成任务。
兵力投入：热闹却单薄的部署
1） 陆军与陆战队
美军打击IS的行动主要依靠空军与海军，但是“美国是否派出地面部队”是个伪命题。如果美国本土不出现大规模的IS恐袭，至少在奥巴马剩余任期内美国不可能成建制成规模向前线部署地面部队，不过这并不代表美国没有地面武装参与作战。现有这些小规模地面武装的参与方式恰恰是看待美军作战思路的重点之一。
陆战队由于有空中力量，参与度比陆军高一些。陆战队投入了空地特遣队、三支战斗机攻击中队（211、232、251中队）、一个倾转旋翼中队（363中型倾转旋翼中队）。211与232中队交替部署于巴林，分别于2015年2月、10月撤离；251中队配属海军西奥多•罗斯福号航母攻击群，2015年10月结束部署；363中队部署在科威特。
美驻伊陆军主要负责顾问与训练工作。美国累计向伊拉克部署3500多人担任军事顾问，尤其是在IS攻陷摩苏尔与拉马迪之后，加强了该政策的重视程度。目前，美国官方政策是军事顾问不参与一线作战，至少公开报道中除了极个别IS攻击伊美营地的情况，这些军事顾问与IS并无接触。具体而言，陆军人员分别来自第160特战航空团、第1步兵师、82空降师、505步兵团、第3旅战斗队。
此外，美军在伊叙还部署有少量特战队员，执行小规模的定点突袭与情报搜集任务，包括2015年10月底增派的50人。与陆军顾问团不同，美军特战人员（如陆军第一特种作战分遣队，即“三角洲部队”）已直接参与一线作战，并产生了伤亡。美军特战行动原则上是保密的，根据历史经验，我们目前所知的特战行动必然只是冰山一角，不过即便如此，地面武装的总体参与程度还是很低的。
2）海军
海军方面，美国已先后部署3支航母攻击群（CSG），第4支攻击群正在接手（具体情况参见附录），此外另有海军第1舰队空中侦察中队（装备EP-3E、P3-C）部署于卡塔尔乌代德空军基地（该中队便是2001年中美南海撞机的美军单位）。
美海军在打击IS前线保持在4个中队的水平。美海军现共有29个F/A-18E/F中队，8个F/A-18C中队，每支海军攻击战斗机中队装备10架F/A-18C或12架F/A-18E/F。也就是说，海军在打击IS的任务上，只保持1/10“由海到陆”的兵力，不过这样比较并不准确——参与IS任务的航母攻击群部署时长从3个月到6个月，相当于这几支战斗群一次海外部署的一半左右时间，而海军随时有2/3的航空兵力处于后方维护、轮休和训练状态，那么在IS前线的美海军便保持了1/4的即战力投入。但是考虑到IS所造成的地缘局势与世界舆论冲击，世界警察赖以立足的“全球到达、全球作战”海军力量投放显然是不足的。全球战备对于当前美海军来说已是一件很有挑战的任务。
美海军共有10艘现役航母，根据“舰队反应计划”，6支攻击群需要保持部署状态或在30天内随时部署，两支可在90天内部署。目前，美海军有4艘航母处在部署状态，3艘进行燃料加注与综合大修（RCOH）作业，3艘完成RCOH作业处于不同待命状态（也就是常说的1/3轮换部署规律）。最近10年，美航母从开始RCOH到恢复战备部署需要3到5年时间不等。编制的压缩、舰船的老化、全球任务的有增无减，使得美海军疲于奔命。
这次杜鲁门号接替西•罗斯福号之前便将维护后的训练任务与部署准备阶段从1年压缩至半年。原定早于杜鲁门号结束“长假”恢复部署的艾森豪威尔号在RCOH上出现重大延误，杜鲁门号不得不提前大半年出航，并接替艾森豪威尔号“领衔”第8航母攻击群。这种换班的情况在美国海军史上并不多见，却是其应付全球任务的真实写照，即便谈不上捉襟见肘，也绝不是游刃有余。3）空军
空军一直是美军打击IS的主力，执行了60%以上的攻击任务。在土耳其放宽其西南部因斯里克空军基地美军使用权之前，美空军主要依靠巴林、科威特、卡塔尔、阿联酋四国的机场（具体部署情况参见文后附录）。
根据笔者收集整理的资料，从2014年秋季至2015年10月，美空军在伊叙东南一线、波斯湾西岸四国先后保持了3-6个战斗机中队，打击早期部署有一个轰炸机中队。2015年8月至今，美空军部署重心逐渐北移，改为从叙利亚西北方向的土耳其机场发起进攻，目前为4个战斗机中队。如果说海军的有限投入在兵力周转上有不得已的因素，那么空军兵力的投入则更显得华盛顿应付差事。

土耳其因斯里克空军基地位置（使用谷歌地图截图，因斯里克空军基地没有定位信息，定位坐标选为该基地附属的美国陆军兽医服务中心）。因斯里克基地大大缩短了美军飞抵伊叙北部IS主要活动区域的时间，有利于提高作战效率。此外，因斯里克基地与土耳其击落俄罗斯军机的位置隔海湾相对，直线距离160公里左右。
美空军目前共有战斗机中队近80个，每个中队装备战机12-24架，去掉欧、亚太、本土部署不宜调动的部队外，空军空战司令部直接负责训练与管理的中队数量为18个左右，可转入现役隶属空战司令部的州国民警卫队战斗机中队为25个左右。1986年《戈德华特-尼科尔斯国防部重构法案》之后，军政军令分离，美军“大区”联合作战司令部与军种部平级，军种只负责麾下部队的训练与管理，不指挥作战。理论上，白宫和国防部可以从这40余个中队里面为中央司令部划拨更多的力量。

由于政治原因，美国在对IS的空中打击主要依靠精确弹药，占总弹药量90%以上。但是从战术效果上来看，没有燃料空气炸弹有效。youtube截图
总之，看起来很热闹的空中打击背后是较低水平的战备动员。也许会有人认为IS不值得美军进行更大规模的动员，但2015年5月IS先后攻占伊拉克第一大省安巴尔省首府拉马迪与叙利亚交通枢纽巴尔米拉的“战绩”说明，在伊叙反IS地面战力不足的情况下，美军所提供的空中支援是不够的。
4）出动架次
关于美军打击IS出工不出力的另一个表现，我们可以对比“内在决心行动”与同期在阿富汗打击“基地”组织残余势力的“自由哨兵行动”。
根据中央司令部的数据， 2010年-2015年（截至10月31日），在“自由哨兵行动”中，空中对地攻击支援任务分别为33707、34514、28760、21900、12978、3824个架次，其中至少进行一次导/炸弹投放的架次分别为2516、2678、1975、1408、1136、363，投弹数量为5100、5411、4083、2758、2365、847，情报侦察任务架次为28747、38198、34937、31049、32999、18454。而在打击IS的“内在决心行动”中，2014年与2015年（截至10月31日）护航与对地攻击任务出动分别为6663和17592个架次，其中执行攻击任务的架次为2040和8064，投弹量为6292和22286，情报侦察任务飞行架次为2164和8012。
虽然从投弹数量上来看，“内在决心行动”规模远超于“自由哨兵行动”，但前者处交战阶段，后者是肃清任务。而从出动架次上来看，对IS的打击则显然没有在阿富汗投入的力度大，即便后者只是剿灭残余势力。情报侦察架次也如是，下表将这一差别展现得十分清楚。

2014.8-2015.10“内在决心行动”（蓝）与“自由哨兵行动”（红）空中侦察架次。 来源：airwars.org
兵力使用：不一样的战争，一样的思维
与兵力投入相关的不仅是力量多少的问题，还有使用效率和战争思维上的挑战：
美军在地面没有部署空管小队，这不仅带来战术问题，更产生了战略层面甚至政治层面的影响。历来依赖空中打击的美军在这方面积累了半个多世纪的战场经验，并拥有完整的人员和机构设置，如空军设有负责空地协调的战术空管官（TACP），特战部门负责前线临时空中交通管制与通信控制，引导对地支援的战斗管制队（CCT），敌后作战时包含空中管制与引导空中支援任务的特种战术军官（STO）等，此外不同军种还会抽调人员担任联合终端空管员（JTAC）,协调前沿近距离空中支援。为了尽可能减少空地单位之间的沟通困难，部分空军飞行员还会作为空军联络官（ALO）被调至陆军部队。
这些机构与人员配置，是美国反恐战争极为倚重的。但所有相关人员、技术、装备均未出现在对付IS的战场上（驻伊美军设有联合终端空管员，但是他们没有部署到前方后方，而是通过有人或无人侦察机传回的视频图像获取前线态势感知）。这使得美军的空中打击效率大打折扣。此外，战场感知能力的不足还导致严重的战略与政治问题。由于目标精度不够，便会引发更大可能的平民伤亡。而平民伤亡也是IS除了意识形态宣传以外在基层进行动员的主要条件。
空管人员部署与否，体现了美国面临的两难。如果部署前线的话，意味着美军被俘概率大大增加，而相应的，便必须随时准备投入搜索、营救、医疗、快反部队，而这又与美国有限介入的战略背道而驰。
美军打击IS的战争不同于在阿富汗、伊拉克对付塔利班和“基地”组织的战争。IS在资源、组织、装备，以及在盘根错节的地区势力网中的地位，都要强于后者。毕竟，IS自称为“国”是有一定原因的。此外，由于不像山地国家阿富汗那样拥有充分的地形掩护，大量IS盘踞在城市地区，而钢筋混凝土的战场环境为美军空袭提出了相对阿富汗更大的挑战。美军正在进行的是一场“反叛乱”与传统形式相结合的战争，却基本采用了与在阿富汗一样的作战思路：一是基于单一打击层面的空中力量使用，二是司令部的微管理。
关于第一点，除了前面谈的兵力部署之外，美国军方从作战思想上已不适应系统化空中作战所需的全面统筹能力。目前对于IS的打击仍像在阿富汗一样将空中行动限制在单一打击的层面，而不是长期、全面、持续性的作战（如在前南）。反恐战争十年的作战模式消磨了美军原有的组织能力和思维方式。
过于注重单一、战术目标的思路也带来了战场微管理的问题。由于针对IS的作战很少有传统战争中的“战略节点”，空袭主要针对零散、小型固定目标和移动目标，其中以建筑物与阵地战术点为主。在美空军转场土耳其之前，由于飞行距离较远，IS多为移动目标，飞行员的战场自主权很低，到达指定空域时目标常常已经转移。
战略愿景：异想天开的一揽子方案
对于打击IS的战略目标，白宫列出了9点愿景：改进伊拉克的治理水平；打击IS的藏身之处；提高当地盟友作战水平；提高针对IS的情报水平；打击IS财政管道；揭露IS的本质；切断外部IS战斗人员的流入；保卫美国本土安全；人道主义救援。这里面有两条是军队的任务，另有两条需要军队的参与。
对于这种军事、政治、外交一揽子愿景，美军经历了在阿富汗与伊拉克的军事胜利与占领任务的挫折之后，已不再信任文官政府的能力。美军中普遍存在的一种看法是，单从军事任务角度来看，美国军人做到了“不辱使命”，阿富汗与伊拉克的泥潭主要应归咎于文官政府中其他职能部门的不作为或无能，例如外交系统。对于更高层，军方也有类似意见，虽然并不总能很方便、直接地表达出来（事实上，奥巴马与军头们的关系之差在美国历史上可以名列前茅）。不过这一次在IS的问题上，恐怕连军事层面的目标也是难以实现的。
随着AC-130“空中炮艇”被部署到前线及其与A-10在11月19日对116辆油罐车的攻击，美军正将战场重点从杀伤IS有生力量转为经济绞杀战。这次行动被命名为“潮波行动II”。“潮波行动”是1943年8月1日美军空袭罗马尼亚轴心国炼油设施的行动，最终并未达成预想战果，且成为整个二战期间美军战损率最高的一次轰炸行动。“潮波行动II”的出现，体现了空军在打击IS策略上的影响——一直以来，对地面行动进行近距离支持都是美国空军不愿意担负的任务。
美军在战场的另一个变化便是地面部署的小规模升级。一是前面提过的特种部队。我们平时对于美国特种部队的认识有一种误差，从任务种类和人力、经费的分布来看，他们的任务并不主要是敌后作战，而是训练友军和进行联络、情报等工作。11月29日，有消息称美军已开始在叙利亚北部训练库尔德人武装，这些美军极有可能就是刚刚派入战区的这批特战队员。美军地面作战的另一个变化是部署M142高机动火箭炮系统（HIMARS），美军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的经验已证明HIMARS在反恐、反叛乱作战中的价值。虽然目前它的具体部署情况并不明朗，但这可以视为美国对空袭作战的一种小范围修正。
“潮波行动II”也许可以取得比二战原版更大的战术成功，地面作战的小规模升级也许将提高美国在伊叙地面友军的作战效率，但从战略层面，单靠这些行动很难全面改变战场态势。当然，美国是否愿意改变这一态势则是另一个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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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美国海空军兵力部署
（部署资料根据以下来源汇总整理：过去一年各参战中队至基地级别公关信息透露、媒体报道、《空军月刊》资料、各单位军史资料）

（附录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