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哲学文化中,"道"是一个源起,先写一个"首",再写一个"走之"。"首"就是脑袋,代表思想;"走之"就是行动和步伐。有想法,然后付诸行动;有行动,也要伴之以思考。
因此,"道"字的结构已经说明了它的含义。道路、道德、道理、道法自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说明了它在中国文化中的地位,也揭示了"知行合一"的规律。
任继愈老先生认为,《道德经》是写给弱者的哲学慰藉,但也有很多人-包括我-认为,这是老子写给掌权者、君王和政治家的一部经典。有人说"半部论语治天下",在我看来,四分之一部《道德经》就可以治天下。
《道德经》第十七章把我看乐了。"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
这是对领导的评价和划分。最好的领导什么样?你不过知道有这么一个领导存在,说明他懂得道法自然,工作条理顺畅,不用天天开会也能做到一切井然有序。还有一个版本更极致,叫"太上,不知有之",最好的领导是感觉不到存在的领导--想想也是,感觉不到存在,一切都井然有序,这是多高明的领导艺术啊!排第二位的领导是被人赞扬的领导。排第三位的领导是被人畏惧的领导。最差的领导是被人天天拿嘴上骂的领导。
这种划分非常耐人寻味。我记得"文革"后期,即使呼伦贝尔这样的边远地区,教学秩序也基本恢复了。我妈在学校工作,说了这么一句话:"其实咱们学校现在挺好的,哪怕校长不在,只要打铃的人在,就可以正常运行。"可是这句话让她挨了一通批,说她不讲党的原则,缺乏组织纪律性。
很多年后,他们老同学聚会,还总是提起我妈这句话,因为那其实是一种挺理想的境界。一个学校,如果只靠铃声,就可以各司其职,说明校长领导有方。用不着天天训话、表决心、摁手印,但方方面面都很好。
我也发明过一个"白氏理论":任何一个单位,只要到了开始强调考勤、打卡、纪律的时候,一定是它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因为一个走上坡路的单位,人人无需扬鞭自奋蹄。或许员工10点才来上班,并没有赶在8点打卡,但却自觉干到第二天凌晨3点,不需要监督和催促。
《东方时空》刚创办的时候,从来不打卡,没有纪律方面的要求,我们却几乎住在单位。到了后来,非要强调打卡的时候,影响力就很弱了。
当然,这四句话不仅仅是评价领导或官员,也揭示了生活中的某种秩序和境界。
我现在自办"私塾",叫"东西联大",收了十一个研究生,每月给他们上一天课,外加课后作业。所谓东西联大,就是北京东边的传媒大学和西边的清华、北大、人大四所学校,学生们都是这几所学校出来的。从学新闻的研究生一年级带起,两年毕业。
有一项课后作业,是手抄《道德经》,并且选出印象最深的十句话。我发现学生们选得最多的一句话,出自第二十三章,"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不管多大的风都不可能一直刮下去,不管多猛的雨也终有停止的时候。
随后接着一句反问:"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刮风下雨是谁做的呢?天地。天地都不能长久,何况人呢?
此外,这句话还给了我们另一个角度的启示:当你遭遇人生中的不顺利、不如意,甚至惨重的打击时,你要相信时间能够稀释这一切,对吗?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挫败和低谷也终将过去。
尤其对于成长中的年轻人,有两个最大的敌人:一是突如其来的赞赏和表扬,一是时常会有的打击和不顺。这两道关都要过,过不去就很难前行。表扬来得太早,毁人也毁得够狠,我周围有一些人就是如此倒下的,根基不稳,空中楼阁,他Hold不住。
第三十六章,"将欲取之,必固与之。"要从你这儿拿走什么,一定先给你什么。
《道德经》对物质和人性有很深的探索。往小处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得到越多,失去越多。往大处说,一个国家在世界上的位置,历朝历代的兴衰,总有特定的规律,日不落帝国也会日落。
个体命运也会经历周而复始的起伏。对于我来说往往是这样:真正失意的时候,是我睡得最踏实的时候,因为我知道不可能再失去什么;但是赶上特别得意的阶段,反而会很恐慌,因为可能要下山了。
记得2000年,我似乎挺火,又是"全国十佳青年",又是悉尼奥运会直播,回来以后中央领导接见,还没跟教练握手,先来握我的手,这还了得?
之后我把手机关了,闭门研发新节目,整整一年。回头看,要是没有那一年的沉寂,就不会有后续的动力。
那时,作家刘恒大哥提醒我:"小白,如日中天,可要小心太阳落山啊。"我说:"大哥您放心,我换个地平线再升一回。"
2003年,在我生日的头一天,我把自己担任的三个制片人职务全辞了。我一走,身边十多个人受益:三个副制片人升正制片人,N个主编升副制片人,又有N个人升主编。
《道德经》里有这么一层含义,杯满则溢,怎么办?把里面的水泼掉。要是不泼掉这杯水,我恐怕也不会继续走这么长的路。因此"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有人说,那干脆彻底无为,给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要。这不对。应该是种什么心态呢?要归要,但知足,懂得分寸。"知足者富,死而不亡者寿。"
我相信如果把《道德经》翻译成白话文,给"反腐"中进去的官员一人送一本,全得号啕大哭,后悔死了。但是得意的时候看这些文字,又怎能悟出其中的意义呢?很难。
——白岩松
(央视主持人,1968年8月 20日出生于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1989年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新闻系,主持《新闻周刊》、《感动中国》、《新闻1+1》等节目,以其“轻松、快乐、富有趣味”的主持风格,深受观众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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