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和六六手牵手，路过菜市场中鱼肆门口，这里污水遍地，鱼鳞、鱼泡、污血等黏糊糊的东西堆在角落，一股腥臭扑面而来。卖鱼的小贩蹲在门口“吸吸溜溜”吃面条。六六高喊“太臭啦”，捂嘴捏鼻开始跑。

过后我问她：“你说太臭了合适吗？”她：“明明就很臭，为什么不能说？”我想到“敏于事而慎于言”的君子言行准则，“你说了，伤别人的心，让人家很难堪。要是有人说六六你家真脏真臭啊，你高兴不？”说话前先想想，如果言语能伤害到别人，这种损人不利己、有失宽厚的话就别说了。好好说话是对人的尊重，尊重的前提是心中得有他人。

去年夏天，六六对一位爬三层楼梯把一大盆滴水观音送到我家的卖花老人说：“爷爷你身上真臭啊，你该洗澡了”，老人尴尬得手足无措，讪笑着放下我刚递过去的水，转身就走；过年时，六六在电话里对奶奶说：“我不想回农村，农村太冷太脏没法洗澡，你做的饭太咸，ipad还没信号，你想我我也不回去”；她对我说：“你眼瞎了吗？这灯明明是蓝色，你为什么要说是紫色？”

很多人认为小孩子说实话童言无忌，无伤大雅，我批评惩罚六六的时候，旁边一个妈妈阻止说小孩子不懂事，长大自然就知道啦。长大了真的会无师自通吗？

【二】

六六兴高采烈地跑到一个十岁小女孩的面前说“姐姐，你看我的新鞋漂亮吗？”小女孩瞟了一眼，噘着嘴不屑地说“难看死了，有啥好炫耀的，好像别人都没穿过鞋似的”。六六很沮丧，发誓以后再也不和她玩了。吝啬一句赞美，失去一个好朋友。

逛街时看到一个正试衣服的女人对坐在沙发上低头玩手机的十五六岁女孩说“宝宝，看看这件衣服怎么样？”女孩抬头扫了一眼说“赶快脱了吧，跟个SB一样。”妈妈很淡定地脱了衣服，谈笑自若地说“不要了”。她们走后，店员们满脸讥讽“养得啥孩子，少调失教！”

我把这个场面讲述给同事听，他们一致得出结论：每一个没有教养的孩子背后就有一个没有教养的父母。你的一言一行就是你的名片，不经意间就被人狠狠地鄙视了。

一男生在朋友圈发了理发后新形象照并附言“看哥帅不？”第一个评论是“SB新鲜出炉”，第二个是“二货中的战斗机”，第三“黄毛怪”、“这家伙丧权辱国啊”，“长得丑不是你的错，出来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接下来的评论都是“同上”。这些毒舌、差评师们把尖酸刻薄、心直口快当美德，你们是想考验他心理素质的吗？学生说：老师我们都这样，关系好。都这样，就对么？

初中时老师大赞范进的丈人讽刺范进的话很形象，我于是把一大段文字都背会了，并且沾沾自喜，很想在合适的人面前嘚瑟一下。体育课上一个关系要好的男生邀请女生打雪仗，我张口就说“像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泡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原本以为是玩笑，没想到那个男同学，涨红了脸，眼泪都气出来了。十六年后，同学聚会，他过得很不如意并且又旧事重提：你们这些学霸从小就看不起我们这些差生吧。

我为我当年的刻薄对他造成的伤害非常愧疚自责。不会说话，可能不是智力不足，而是情商不够，意识缺乏。

【三】

几年前，我接了一个高二的班，据说他们气走了两位班主任。上任前我压力很大，中途接班，与后娘无异，我想应改变前班主任严厉的作风，要和风细雨式。同事们鼓励我：病猫也能吓唬住老鼠，何况咱这么强悍。

首次会面，我倡议：师生平等，我们可以做朋友，希望大家支持我的工作，把最后一年半的高中时光充实而又愉快地度过去。场面一下子失控了，吹呼哨的、拍桌子的、高喊“老关威武”的、有些同学无缘无故地笑得前仰后合。一个胖胖的女生“腾”地站起来，叉着腰环视一周，又用无名指指着几个男生，脏话连篇甚至问候了人家母亲生殖器，“能不能安静点，给我个面子，小心我弄死你……”她是前纪律委员，她爸爸开酒店、砂石厂。

相处两周后，一群男生围过来说：老关，周末谁谁过生日，你来吧？我一想这是了解学生的好机会，还跑了好几个商场选了一个科比雕像做礼物。

一进酒店门，我就后悔了。

一群男孩子在吸烟，乌烟瘴气，旁边两箱啤酒已经打开。看我来了，围过来勾肩搭背，还要把烟往我嘴里塞。这些半大孩子学成人的样子敬酒，骂骂咧咧，旁若无人，“服务员，倒酒，你是猪啊你，酒能倒撒”，声色俱厉吆喝跟他们一般大的小姑娘。他们根本不懂尊重别人，想借这种喧嚣证明自己的存在。

当着很多人的面，我不想训斥他们，甚至我根本不想让人知道我是老师。于是借口家里有事离开，一个男生拦住我说：“老师跟学生吃饭，不能让学生出钱吧，我们还不会挣钱呢”，做撒娇状。我瞪了他一眼，扬长而去。

言为心声，他的话就是他的思想，人品。熊孩子们就是这样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不识好歹。还谈啥师道尊严，当然也是我咎由自取。

重病需要猛药，矫枉必须过正。通过家长会和他们父母达成共识：大家都签字保证，凡是言行举止违反规定的，达到一定数额如何处理，直至退学。我那时候经常搜集新闻材料，比如“一句话引发的血案”，来整顿班风。

不会好好说话，语言表达能力的高低与贫富无染，与道德有关。不提醒孩子，他就很难自觉地意识到言语是有问题的，即使成年人也不一定就有这样的自省能力。

【四】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士偶然与领导出行，事后在饭桌上说：“连局长都为我开车门呢”。旁边有人小声说“狐假虎威”，狐狸好歹还有自知之明呢。

一个四十多岁脑满肠肥，矮胖黑丑，浑身怪味的男人在酒桌上大肆吹嘘自己的风流艳史，历数遇见的女人都哭着喊着要以身相许。这种男人混得有多惨，多缺乏存在感，才要用过去莫须有的辉煌掩盖现实的荒凉，表面的自大自负掩饰不了内心的自卑。只有现状凄惨的人才会炫耀相当年，真正NB的人不都炫耀过去的穷、苦、土鳖吗？你看看俞敏洪、马云的演讲就知道了。

在农村参加一个婚礼，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老太太看到新娘子说：“人家真是祖上积德啊，娶的儿媳妇个个都跟花似的，你们咋都恁会挑啊”。一句话夸了多少人？如果你真正了解了人性，语言表达自然会渐然成熟，即使没文化也会是个会做人会做事的人。

听一个专家讲课，她功力深厚，语言幽默，结束时说“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讲清楚了”。我平时听到的和我自己常说的是“你们听明白了吗？”她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推。说话一般要以对方为中心，但凡是涉及双方的事，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权利让给别人，是原则。讲课内容我已经忘了，但是她低调谦逊的大家风范却一直留在我心中。

夫妻俩吵架，闹到快要离婚的程度，只因一句话。妻子把水杯放在桌边，丈夫走过碰碎了。妻子张口就训“你没长眼啊”，丈夫回“都怪你放的不是地方”。假如妻子的话是“是我不好，放错了”，丈夫回“是我不小心”。一场干戈消于无形。

与一些人对坐，如沐春风，不知不觉你就接受了他的观点；与一些人对坐，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米饭里的沙粒或者骨鱼片里未净的刺,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改变思想的第一步从改变语言开始，然后改变行动，养成习惯，直至改变性格。性格好的人大多好命。

六六经常说阿姨真漂亮，老师真漂亮，妈妈也真漂亮。这是真话，我都信了。

*作者：关念，微信公众号：（ID：guannian66）。高中语文老师，80后妈妈，写诗写文育儿教书，尤以游记，经典名著读后感、影评著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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