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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
到来的圣诞节是合家团聚的日子，而纽约市的一些华裔新移民家庭，却少了孩子的欢声笑语。近年来，随着华人新移民涌入纽约，越来越多的华裔儿童却被送回中国隔代抚养，他们正在变成另一种留守儿童。
亲子分离生隔阂
华裔家长悔不当初
我在纽约市一个社区组织的亲子关系辅导小组里认识了Lily，Lily在大女儿四个半月大的时候将孩子送回福建老家，让父母帮忙带到四岁半可以上学的年纪再将孩子接回身边。
Lily接受美国中文网记者采访。出于保护对方隐私，脸部做模糊处理。
“这是福州人的习惯，每个人都这么做，我一开始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把孩子抱回来之后才意识到问题很大，”Lily说，女儿的很多坏习惯在中国已经养成了，怎么说都改不了让她非常头疼，“我们家的老二在美国长大，没有其他人带过他，他就觉得妈妈说的是对的，可是大女儿她的想法、习惯已经在中国养成了。再去纠正她，她会觉得自己是对的，妈妈为什么总是叫我改呢？为什么总是批评我？” Lily坦言，每当女儿顶撞她的时候，她会特别后悔当初送她回去，“我觉得这都是我造成的。”
而突然和已经有了深厚感情的外公外婆分开也给孩子幼小的心灵带来了创伤，“回到美国后，一开始她一直说自己没有想外公外婆，表现得很坚强，但我发现她有时候会发呆，我就问她你是不是想外公外婆。她说没有，但我看的出来她心里是很难过的，我发现她有偷偷哭。还好女儿的性格比较开朗，要不然我现在的困难应该会翻倍。”
另一位母亲Jenny就没有Lily这么幸运。因为当初偷渡来美，因为需要夜以继日的工作还债，所以无力抚养孩子。无奈之下，她将五个月大的孩子送回中国给公婆抚养，等孩子三岁时回到她身边，才发现问题。
Jenny接受美国中文网记者采访。出于保护对方隐私，脸部做模糊处理。
“孩子回来后一直很想念她奶奶，不怎么粘我，缺乏安全感，情绪不稳定。因为在中国，她奶奶很宠她，都没有批评过，现在我一下子去批评她，她动不动就哭，而且不爱讲话，有事都藏在心里，我都不知道该怎样跟她沟通。”
跟孩子的隔阂也让Jenny很心痛，情绪常常很压抑，和丈夫的关系也因此变得紧张，“小孩子问题多，我们夫妻两就会吵起来。”
新环境致卫星宝宝心理压力大
衍生行为问题
Lily和Jenny的情形并非个例。今年7月，一部名为《卫星宝宝》的纪录片引发强烈的社会舆论。影片将这群婴儿称为“卫星宝宝”，形容他们就像卫星一样被发射回中国，几年后才会回收，而且随着纽约华人移民潮的出现，卫星宝宝的数量明显在逐年增加。影片以纽约市皇后区法拉盛公立20小学课后托儿中心的华裔孩子们为主角，道出卫星宝宝经历给孩子们带来的困惑和心理压力。
片中的一名华裔女孩在回美后曾出现生气时会用铅笔刺自己的异常行为。纪录片片段
一位华裔女孩在课堂上说，她在分离多年后再见到她的父母时，以为他们是陌生人。美国中文网李若冰摄
在探访皇后区20小学的过程中，我们还发现了更多的问题……
皇后区20小学
辅导员Christina Yang：
卫星宝宝都是老人带大的，很多都被宠坏了，很容易以自我为中心，不听老师话，甚至会讲脏话。有些也不听父母话，还会动手打妈妈。跟同学不合时，会用指甲抓同学 ，有这样的例子。
皇后区20小学
护士郑雪梅：
我带过的一位”卫星宝宝”患有自闭症。不论他的自闭症先天的还是后天的，父母有陪伴在他身边的话会好很多。如果孩子没有被送回中国，也许他/她能更早在美国开始接受健全的治疗。
焦虑、安全感缺失、内向
心理专家：卫星宝宝后遗症可影响孩子一生
卫星宝宝现象已经引起了心理学专家的注意，专家认为这些心理、行为问题都属于卫星宝宝后遗症，并且可能影响孩子的一生。
约克大学
心理学教授Yvonne Bohr：
我从2005年底、06年初就开始研究卫星宝宝现象了，我们的研究发现，这些孩子回到父母身边后常常出现情绪问题。外化的问题有容易闹情绪（acting out）、易怒（angry）、好斗（aggressive）、不听父母话，另一方面，有例如焦虑、抑郁等心理问题。研究显示，在孩子成长期经历与至亲分离很容易给孩子带来情绪问题，卫星宝宝经历了一次与父母分离之后，与外公外婆或爷爷奶奶有了很深的感情后又再经历一次分离，回去面对的是已经陌生的父母，这不论是对孩子还是对父母都是不容易的，这样的经历也会给孩子在以后的生活中带来很多问题。
纽约市执照心理咨询师
李飞君：
卫星宝宝经历对孩子最大的负面影响是缺乏安全感，这可能会影响孩子的一生，尤其是在人际关系上，将来跟人的亲密关系方面的问题。一方面，安全感不够的人容易有控制欲，譬如以后谈恋爱，当他/她觉得对方可能要离开自己的时候，他/她就会更想控制对方，因为怕对方走。这样对方会反感而更想离开，他/她就更想抓紧对方，这就进入了一个恶性循环。另一方面，他们往往不善于表达情感，由于年幼时期和其父母隔阂的影响，他们容易把情感放在心里。
育儿费用高昂
纽约市华裔卫星宝宝逐年增加
目前在华策会的儿童服务项目中，有高达60-70%的孩子都是卫星宝宝，而且过去几年来，卫星宝宝的人数仍在持续增长。 华策会20小学课后托儿中心主任Lois认为，造成这一趋势的最主要原因是纽约的新移民家长们承担不起抚养孩子的高昂费用。
华策会20小学
课后托儿中心主任Lois Lee：
纽约生活成本高，大多数家长从事的都是餐馆、美甲等低收入工作，一些家长还背负着偷渡的债务。加上工作时间长，晚上九、十点钟才下班，没人照顾孩子，又没有可以负担的儿童看护服务。
根据美国儿童看护组织（ChildCare Aware of America）去年公布的报告，纽约州的育儿成本为全美最高： 养一个婴儿的成本高达$ 14,144，远高于全美平均的$ 9,255；照顾一个婴儿加一名4岁孩子则要花费$ 25,844，占到家庭年收入中位数的47.59%，也就是说将近一半。
纽约市府现在已经将给四岁儿童的免费学前班项目扩大了，也许这是更多卫星宝宝在4岁回到美国而不是5岁的原因之一” Lois说，“希望市府可以考虑到婴儿和2-3岁的幼儿看护，只有政府出资设立针对婴幼儿的免费日托项目，才能让家长们更早将孩子从中国接回来，甚至完全不用将孩子送走。
敦促纽约市府出台政策的同时，Lois也鼓励卫星宝宝们勇敢讲述自己的经历、建立自我认同，她说孩子们最近一起创作了一本以一位卫星宝宝为主角的小说，希望更多家长、老师和卫星宝宝自己可以通过这本书，了解什么是卫星宝宝和卫星宝宝的感受，同时这一创作过程也在帮助孩子们建立自我认同。
Lois在课堂上鼓励卫星宝宝们建立自我认同。美国中文网赵辉辉摄
卫星宝宝现象并非仅仅出现在纽约，在卫星宝宝纪录片播出后，Lois收到了来自加州、波士顿甚至澳大利亚家长、教师、学者、政府机构、新闻媒体的电话。
Lois Lee：
澳大利亚一家媒体来电话说，他们在澳大利亚也开始看到这样的现象，希望知道我们怎样帮助这些孩子。
Lois还说，对卫星宝宝问题的报道也帮助社会各界理解卫星宝宝的感受，给他们更多包容和理解。
纽约市健康与心理卫生局也联系我，告诉我们他们现在开始将卫星宝宝的行为问题视为心理问题，希望我们能帮助他们的心理健康关怀项目Thrive做些事情。所有的教师都告诉我他们在看过这部纪录片和英文媒体报道后，改变了对中国来的孩子们的误解, 说过去她们误以为中国来的孩子都是坏孩子、不听话、总是在教室乱跑、明明不会英文却装懂，现在她们开始更加耐心地对待这些学生。
家长须尽早补救
花时间陪伴最关键
仅仅辅导卫星宝宝本身并不够，纽约市的一些社区组织也在同时对卫星宝宝的家长们进行亲子关系辅导，教导他们如何修复与孩子的关系。
心理咨询师李飞君每个月都会前往位于八大道的布鲁克林华协会幼教中心，为华裔新移民家长进行亲子关系辅导。她建议卫星宝宝的家长们如果发现孩子有情绪问题，要尽早进行弥补，“孩子越小越容易弥补，到了青少年时期更难。0到5岁是孩子最需要父母在身边的时间，在孩子心里，谁陪他最多，谁就最爱他。”
李飞君为布鲁克林的新移民家长提供亲子教育辅导，大多数家庭中都有卫星宝宝。美国中文网赵辉辉摄。
为了弥补女儿，Lily辞去了工作，全心全意陪伴了女儿半年，女儿的情况有了好转。
吸取了经验教训，Lily和Jenny都决定再辛苦也要把第二个孩子留在身边自己带，”不希望第二个孩子再经历一次这样的事情”。她们也建议初为父母的新移民，不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不要牺牲孩子，“千万不要把孩子送回去，我亲手带了第二个，才发现第一个孩子失去的太多了，就算是当初工作赚了点钱，但是感情的缺失却永远无法弥补。”
说这句话时，Lily眼眶泛红，眼里隐约有泪光闪烁。
记者采访手记
在这个专题采访过程中，笔者了解到不少新移民家长其实都明知把孩子送走不好，但是觉得问题不会发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存着侥幸心理把孩子送了回去，也有不少家长认定将孩子送回中国是对孩子好，回中国能学中文、回美以后也能有物质更加宽裕的生活，一举两得，但是后来他们发现这个决定反而害了孩子的时候，那种悔恨和自责其实对于家长们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创伤。这也是为什么您能在文章开头看到两位华裔母亲，愿意向一位她们素未蒙面的记者，坦然说出她们心中最深的悔恨，只为让后来者不再重蹈覆辙。
美国中文网记者王依依、李若冰、徐津晶亦对本文有所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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