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考消息网12月11日报道美国《纽约时报》网站近日发表题为《中文学校:ABC成长的烦恼》的署名文章,作者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新近毕业生林嘉燕讲述了自己作为华裔从小在美国学习中文的故事。文章摘编如下:
大学第一堂中文课,老师问了一个让我念念不忘的问题:“告诉我,华裔在美国受歧视吗?”
在我们这个都是ABC(即美国出生的华人)学生的课堂上,大家差不多都摇头否认。
老师笑了,“我知道你们从小就学到美国是个平等的地方。当你是一位学生时这可能是真的,但一到毕业开始工作,你就会发现还是受歧视。所以你必须学中文,以便人家欺负你的时候还有另一半身份可以给你支撑。这样你才有了一个完整的身份。”
这位老师第一天就敢说这么严肃的话,我们都吃惊了。当时我上大二,感觉老师解释的情况离我很遥远。
跟中文的关系一直是我生活中最复杂的关系。我的父母1983年从北京移民到加州湾区,1993年我在加州出生。
我正式学了八年中文,也可以说非正式地在家里学了二十几年中文,但每个时段我的情绪都不一样。
我的第一个中文学校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上起,每天老师都会带我们读一篇课文,然后练习写字。这家学校都是华裔学生,是一个小社交圈,来自不同小学的孩子会形成小团体,我们也会按父母的来源分帮结派。
华裔孩子第一个语言通常是中文,可一旦开始上学说英文,就会把英语当成主要语言。
差不多九岁时,我因为参加课外活动变得忙碌起来,中文学习只好换到周末,每星期天上两小时课。
那是每一位华裔孩子的恐惧:周日坐在教室里,想到其他朋友正在家玩,感觉非常难过。而且那时我已经可以通过少年乐队这类活动认识朋友,中文学校变成了书呆子周末没事干才去的地方。
更关键的是,我当时认为学中文没有意义:父母这么努力移民到美国,想要我在美国成功,为什么又要让我倒退学中文呢?
但我仍然先后上了两个中文学校,其中一个是湾区最认真的中文学校。学校共分十个年级,我小学六年级时进了这里的七年级中文班,班上有初中生、高中生,还有一位小学三年级的学霸。
在这里,我们七年级背唐诗,八年级学成语和《论语》,九年级是写作班,十年级学毛笔字。这些项目其他中文学校都没有。
然而在年幼的我看来,中国背景对我生活在美国总是弊大于利。13岁时,我彻底放弃了周末中文课。
没想到几年后,美国的大学理事会决定创建一个中文的大学入学考试(SAT)和大学预修课程考试(AP)。2008年我上高一,我的高中开始提供中文班。
但我仍然没有去学,这个新加的中文项目招致了意外的反感。
当时,ABC中只有少部分人参加这个项目,有的华裔想不费力得A才选了这门课——他们以后打算学理科。华裔孩子当时已经有了一个不好的名声,为了进好大学什么都愿意做。
这一切使我更加拒绝中国文化。而且这时候最大的压力来自整个华裔学生群体:你的行为越像你的母国,就越受欺负。我们好像争着谁最“美国化”。
离家上大学让一切突然安静了下来。我上的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只在过节时候回家,这让我终于可以丢下老家的华人圈子,获得了多年渴望的释放。
但一年后,我看到了同学写的一篇发生在上海的短故事,感觉开始发生了变化。故事里写道:这是一座急速现代化的都市,混乱中充满了生机,这里有摩天大厦和穿着西装的银行家,也有民工和藏匿于街景一隅的寺庙。
以前,我从没有把中文课本里的中国当成一个立体的地方。可当我从一个外人的角度去看中国,竟发现自己对故事中的繁杂街景和快速现代化很有兴趣,不敢相信这跟课本里描述的是同一个国家。
于是几天后,我给我妈打了一个电话,“下学期要报名中文课”。
新学期到来,经过一个分班测验,我被分到大三的华裔班。此时距离我13岁放弃中文,已经间隔了七年。
大二第一天早上,我走进这个中文课教室,每个人都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周围只有ABC。课堂上老师关于我们小时候周末中文课的一席话活跃了气氛,同学们发现彼此之间存在一种特殊的关系:我们背后都攒了一套共同的中文学习经历。
大学的课文都是关于美国和中国之间的典型文化差异,比如中国人不喜欢欠债,但美国人喜欢用信用卡,感觉信用分数高的人更可靠;或者许多美国人以为唐人街是中国的小模型,但实际上它更类似上世纪60年代的香港。
课上讨论的话题也很杂,比如:你会按中国的习俗赡养父母,还是分开住?你把成功还是高兴作为生活目的?你毕业后想追求什么事业,父母支持不支持?
设计课程的老师明白,中文在第二代孩子生活中不只是一个语言,它还关系到一个人的身份认同。
一直到今天,我总会想起妈妈说的:“你有一天会感谢我”。曾经我并不理解,但现在终于看清,那些学习给了我一个技能组合,使我全面发展。
我曾经很努力地拒绝中国文化,但长大后投入了中文学习,最后还把专业改成比较文学,研究美国和中国文化。同时我也能理解一些华裔孩子不愿把童年浪费在没兴趣的活动上。他们找到了其他爱好,也都没有错。华裔想在美国成功、幸福,确实可以一点中文不需要,哪怕它会越来越有用。
我还记得中文班老师说过一句话:“华裔的命运是最复杂的,因为你活着活着会发现,你又不是美国人,又不是中国人。”在这个逻辑下,我们迷失在两个身份之间,找不到路,而学中文的目的是我们为了救自己。
但我宁肯想,现在把中文学好,我就具备了两个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只是从美国人的角度去考虑,也从中国人的角度想。之前我很倔强地主张美国价值观,现在我愿意考虑不一样的想法,至少争取理解它。
这些收获我每天都在感谢。
在美国,很多移民家庭的孩子都面临身份认同的问题。
走出文化夹缝,多一个角度看世界,挺好。
文章来源自美国国际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