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产是时代难题，何况是国家？

一个不小心，手足相残、父子反目都是既定戏码。老国王李尔年事已高，决定退去国王位子，把国土分给三个女儿，分之前还偏要傲娇地提问“你们中间谁最爱我”？大女儿和二女儿能说会道比天比地把老国王说得开心，年轻天真的小女儿不懂得媚言媚语，愠怒的国王于是将国土在两个女儿之间平分，并驱逐了小女考狄利亚。

《李尔王》故事的悲剧有两条线，一条是李尔王，另一条是葛罗斯特公爵。李尔轻信谎言，被两个嘴甜的女儿背叛，直至丧失尊严，丢了心智。葛罗斯特轻信密谋篡权的私生子爱德蒙的谎言，赶走了正子爱德伽，最终被爱德蒙陷害，被挖双目。《李尔王》的悲剧始于一国一家，但其隐喻却深刻至存在本身，其哲学也有点海德格尔的“被抛”之感。两位老人在多佛重逢一幕中，谈及很多对生存痛苦的接受：“人必须承受死亡之苦，正如承受出生之痛”。

被女儿拒之门外后从曾经的国王变成只披着一件布衣在暴雨中流离的孤寡老人，李尔总是咆哮自己“遭受命运的捉弄”，一直被害者心态的他称自己是“犯过无多、遭报太多”。对李尔来讲，他不仅没了国王的富贵和尊严，也被他一直依赖着的公正礼义背叛。李尔这一人物与“无”的概念关系紧密，他的悲剧就是最终意识到他自己不过是“An O without a figure”。他的弄臣也总是称李尔为“nuncle”，暗示他固守王的身份，但其实“什么也不是”的荒谬。在暴雨一场戏中，李尔遇到了因被父亲追赶而乔装成乞丐的爱德伽，看到衣不遮体在泥里打滚的“汤姆”，李尔说“人不就是这样？” ：赤身裸体遭受狂风暴雨的侵袭，剥离权利与身份，身外无一物，无非就是同野兽一般为生存而挣扎罢了。也是在这一段，李尔的自怜转化为了同情，也开始能够怜悯曾经忽视了的民间疾苦。

Oliver Johnstone饰演的爱德伽：

李尔对命运的怒骂背后也暗含对世道不公、秩序丧失的责问。在避雨棚里，李尔搞起了一次模拟庭审，又把两个女儿骂了一通，用词花样之多、尺度之大也是出了名的惊人。骂累了开始迷糊的老国王说， “我们明天早上吃晚饭”，傻瓜跟着道，“既然如此，我便要在中午睡觉”，已经暗示混乱将至。 这段褴褛宫廷戏之后，弄臣傻瓜道出他的预言，世道黑白颠倒，国也不国，一切将被搅的一塌糊涂，关于生存意义的诘问也再次回响。

Antony Sher 和 Graham Turner饰李尔与傻瓜

《李尔王》是一部全程感情强度值爆表的戏，安东尼·谢尔的表演自中段开始就已是充满喉音的喊叫，复杂的台词和绝望的辱骂从胸腔里迸发而出。李尔是莎士比亚笔下最难演的角色之一，他既要有国王的尊严、又要有匹夫的无理、他要经历愤怒、委屈、疯癫，直到最终怀抱唯一曾经错怪的爱女心碎而死。劳伦斯·奥利佛就曾经两次挑战李尔王，但要说舞台上李尔的标杆，还是要提Paul Scofield，他在1962年彼得·布鲁克导演的皇莎版本中饰演李尔，被评为皇莎舞台史上最出色的表演，为他投票的人包括伊恩·麦克莱恩和本版中的李尔扮演者安东尼·谢尔。

Paul Scofield在1971年彼得·布鲁克的电影版中

再度饰演李尔王

说《李尔王》是莎翁最黑暗的作品之一并不为过，据说所有莎士比亚可能参考的《李尔王》原型故事中，没有一个以如此让人绝望的悲剧做结：作恶的人要么自取性命、要么互相投毒捅刀，唯一一个死前忏悔的爱德蒙也不能及时救下考狄利亚的性命。李尔三声哀嚎，怀抱着刚刚团聚不久的女儿，质问“为什么一只老鼠都有生命，而你却没有？”确实，本身性格执拗又暴躁的李尔很难惹起观众共鸣，但在《李尔王》中，莎士比亚跨越了一家一国的格局，李尔通过个人的不幸增长了对他人痛苦的感知，并最终升华到对存在本身的悲悯：人生，不过是我们哭着来到的“傻子的大舞台”。

好了，没有想到写到最后竟如此绝望。好在，最后活下来的小年轻爱德伽还如此美好。

《李尔王》排期

7月29日 14:30 北京中间剧场

7月29日 19:00 天影电影艺术生活馆

8月8日 14:00 北京保利剧院

9月16日 18:00 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9月17日 19:30 北京三克映画

9月23日 14:00 武汉中南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