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熊太行

冯小刚导演是一个伟大的导演，有时候他会拍出“俄罗斯套娃”式的电影。把俩电影剪在一起，方便通过审查。

比如这次的《芳华》里面就埋了另一部电影，叫《心机婊、腹黑领导害人记》。

冯导对人际关系有好多心得，他偷偷摸摸给你塞进电影了，你票买了，时间花了，还没看懂，就太可惜了。

好吧，我来帮个忙，一点一点给你们拆解。这部电影特别有料，可谓“句句有来处”，每个细节都不糟蹋。

以下是《芳华》里关于职场的心得，一个一个看：

1、活雷锋还是大腹黑

主角刘峰（黄轩）是文工团的舞蹈演员，而且是“学雷锋标兵”。

确实有这样的“纯好人”，但刘峰不是。

我们都知道心机婊会套路人，但是老好人会不会套路人？

当然会。

我们看看他的高明之处。

刘峰是个穷人。

注意，如果你是一个80、90出生的人，千万别被50、60年代出生的父母给忽悠了，认为1970年代人人都是穷人。

屁。

有的人爸爸是副司令，有的人爸爸是军长，有的人爸爸平反了，有的人爸爸是木匠，有的人爸爸死在劳改农场里，到死都是个犯人。

刘峰家在农村，虽然提干、入党，但是如果没有更好的机会，早晚要回他们县里被安排个工作，就这么过一生。

刘峰的爸爸是个木匠，村里的能人，但在全文工团的老爸排名榜当中，倒数第三。后来萧穗子她爸一平反，刘峰的爸爸就倒数第二了。

刘峰是个能人，他认为参军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事实上，前几年他干得很好。

刘峰在刚参军的时候下了基层连队。

刘峰很可能是个香河人，就在北京边上，离天安门一百多公里，按照今天地产商的定义，这算是“长安街延长线”。

当年的北京军区里，香河兵是宝贝，这地方很多人会干木匠活儿，如果连长发现了香河人，就会组织他们研制沙发，自用、送礼两相宜。

影片里，刘峰就打了一套沙发给“炊事班马班长”。“30多块钱的成本”“外面要卖100多”。

其实这可能就是刘峰的主业。

萧穗子评价刘峰是最好的人，是万金油，觉得他定位模糊不清。

其实刘峰就是因为木匠活被连长进贡给了上级首长，首长对他很满意，就放在文工团使用，发现这人手非常巧，也聪明，就逐渐给他评一些不太重要的先进。一不留神，这孩子就成了“活雷锋”。

当我们看见一个人是学雷锋标兵，不要觉得他脑子瓦特了。

要知道任何先进，都有群众评议和领导拍板两个过程，领导不傻。

活雷锋更不傻。

打沙发非常难，要用钢丝盘弹簧，手工干这事非常危险，弹出去眼都会瞎的，刘峰为什么还要做？

因为他要送礼的人，是炊事班马班长。

再说一遍哦，刘峰是个穷人。

如果没有家里邮寄来的甜点心食品包，那就要好好维护和后勤部门的关系。杀猪的时候，就有好肉留给你。

这些事情，贵族的儿女们不用操心，炊事班、司务长都精明得很，早就知道谁是不要得罪的，谁是要巴结一下的。

在那种单位，你要是明刀真枪地钻营、巴结，送东西给领导或者有实权的人，很容易死掉。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你对很多很多人都好，来遮盖你对几个人“更好”。

遮盖自己巴结马班长容易，但是遮盖自己喜欢文工团女神，就比较难了。

刘峰一直偷偷护着林丁丁。

傻摄影干事给林丁丁靶场拍照，差点被林丁丁一枪打死。

刘峰关键时刻救下了情敌，显然他救下的其实是林丁丁。要是打死了人，她就要退伍，可能还要坐牢了。

林丁丁根本不懂这是多大的恩情。

2、一句话吃定了万年备胎

活雷锋刘峰去北京开会，顺便接了一个兵回去，这就是何小萍。

电影的结尾，何小萍把刘峰接到家里照顾，和他相依为命。

我们觉得这是好人好报。

可惜我要告诉大家一句，这是好人的套路，他埋的那条暗线，用上了。

刘峰就用了一句话，就吃定了何小萍。

进部队大院之前，刘峰对何小萍说：“你爸爸在劳改，但是已经划清界限了，你又随继父的姓，我就给你把出身填成了革干（革命干部）。你憋跟人说啊。”

这是先手善意，认识一个人，先显示自己的善意。

但这个善意没有太多价值。

分队长见到何小萍，非常欣喜，大声告诉大家，自己去年就想要何小萍。

何小萍的政审去年就过了，刘峰一个排级干部，根本没法操纵何小萍的政审。

何小萍的妈妈让她改继父的姓，就是为了孩子前途不受影响。

换句话说，刘峰在套路何小萍，把她本来有的东西送给她。

这个大善人，在市恩。

何小萍本来就是一个缺爱的孩子，听了这个就被刘峰迷住了。她一进去就被卷入了职场欺凌，也跟刘峰有关系。

刘峰这种四面出击卖好的策略，只对何小萍和萧穗子有一点点用处，而对陈灿、朱克、郝小姐这样的家伙毫无作用，他们日常就是调笑他、侮辱他的。

老好人能套路的，都是比他更弱、更惨、更缺爱的人。

刘峰在文工团，自保的能力很弱，更别说护着谁了。

这也是为什么到老了，大家都离婚了，还是没人愿意嫁给刘峰。仍然穷是一方面，更关键的是，这个人一直都在很低的层级里。

何小萍有侠义心肠，这么多年了，爱早就没了，但恩她一定要报。

刘峰对她的好，只是掩盖对别人好的副产品而已。

后来她懂了。他们“没有结婚”，但是“一直在一起相依为命”。

关于何小萍的身世，我有个大胆的猜测，放在后面说。

3、她受尽了侮辱，真的是因为出汗多吗？

电影的讲述者是萧穗子，她说何小萍一入伍就变成了一个笑话，因为她偷穿了女神林丁丁的军装。

这个剧情原著小说没有。何小萍从小跟继父长大，还能练出一身舞蹈技能，舞蹈要对自己非常狠，所以这种孩子自尊心特别高，你让她偷拿别人东西，很难。

小说里就是因为她身上有馊味儿。而馊味儿，其实是文工团众一个可耻的阴谋。

何小萍根本没有狐臭什么的，招兵体检很严格，有这个毛病直接就淘汰了。她吃的是刘峰的亏。

刘峰把何小萍带来，分队长见她第一件事就是：

“做几个动作。”

领导要验货。

刘峰对分队长说：“我们刚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

不过分队长坚持要验货，看看功夫退了没有。

年轻的朋友已经不记得绿皮火车是什么样子了。

肮脏、污秽、满满都是人的体味。

刘峰是个排级（副连长是几年后的事），何小萍是个新兵，都不够坐卧铺的级别。

硬座两天也就罢了，别忘了，刘峰是活雷锋。

如果雷锋没去世，必须要在火车上做好事，给人抱孩子、墩地、念《人民日报》什么的。

何小萍一定会帮着他干活儿。

路上早就累垮了。当然身上也又脏又臭。

郝军长的女儿把何小萍换下来的毛衣（注意当时已经4月下旬了，成都很热了）塞到刘峰鼻子下面。

刘峰被熏了一个跟头，何小萍看见这一幕，直接摔倒在地。

郝大小姐看不上刘峰，不过现在她找到了更合适的羞辱对象：

这两个下等人很合适，适合在一起。

从此以后，“馊味儿”就传开了。

这事好多人真的信，而你很难跑去让别人闻你。

一次馊，一辈子馊。

大家不是因为你馊，而是因为你穷。

为什么欺负人？

“因为你穷呗！”

有食物分给别人，或者爸爸有身份，就有人对你客客气气。

那个时代一点也不纯真，简直油腻到家了。

4、林丁丁的恐惧

刘峰根本没有搞清楚自己“倒数第二”的政治地位。

这不奇怪，他是“活雷锋”，雷锋在所有烈士里，排名第一：

“雷锋、董存瑞、王杰、欧阳海。”

这让刘峰有了一种错觉，自己真是有地位的人了。

尤其大家都穿着军装，看上去似乎真的没有阶层鸿沟。

刘峰喜欢林丁丁，ABB的名字未必都是红三代。

林丁丁的名字很像林豆豆，也是一个公主：

上海人（这可能代表了冯导和北京众对上海的一贯看法）

能跳舞

能独唱

能弹钢琴

△ 左一林丁丁

林丁丁害怕射击，她的爸爸应该级别不低，但不在军队，事实上更大一种可能性是，她爸爸就是个文艺工作者。

刘峰和林丁丁，是木匠儿子和艺术家女儿的组合，搭不上。

但是刘峰看来，全单位心灵最美的男人，配得上全单位外表最美的女神。

真是个作死的念头！

看看和林丁丁一起玩的都是谁吧：

林丁丁被干事抱过（能给她拍照）

林丁丁被医生抱过（所以她老有止疼片来对付大姨妈）

明白了么，林丁丁的盟友，一定要有实力。

“活雷锋”如果不奔着更大的前途去，毫无胜算。哪天一转业，回香河县文工团做道具，林丁丁会放下上海陪你去高质量低价格？真是笑话啊。

其实政委给了刘峰一个机会：

去上政工干部军校，一年之后提正连。

可惜他让给了别人。他后来跟林丁丁表白，解释不选择上学的原因是：“我舍不得离开你。”

林丁丁心头一定一万头羊驼跑过。

刚才我们说了，刘峰的独门秘技，就是你啥也没做就欠他的了。

小萍就吃这套。

林丁丁根本不吃这套。

所以她非常害怕，想走。

“我好好地请你听邓丽君，来看你的手工沙发，怎么突然就担负了毁你前程的重担了……不好，我要走……我……”

5、文工团的种姓制度

林丁丁在被刘峰抱过之后回来哭，郝小姐劝他的时候满是吐槽和不屑：

大方一点，你被医生干事都抱过，不能被活雷锋抱吗？

满满的幸灾乐祸。

你说郝小姐对刘峰有没有战友情？好多人认为战友情很纯，郝小姐后来在街头看见刘峰被联防队打，那句“✘你妈”骂得好多人落泪。

那是因为“你打残废军人”，不是因为“你打刘峰”，联防办的废柴们侵害的是郝小姐的权力和受尊重的所在。

郝小姐是个大鲁子，她要是规劝林丁丁，是有机会的，但是她在煽风点火，暗示林丁丁是个荡妇。

那林丁丁肯定要一次贞女做到底了。

“活雷锋，就是不行！”

文工团的演员们大概分成四个层级，我借用了种姓制度的一种分类法：

A、婆罗门

拉手风琴的郝淑雯和吹小号的陈灿属于这一阶层。他们身份很高，而且有血统的加持，一个是军长的女儿，一个是副司令的儿子。

婆罗门不谋求世俗的权力，那是给他们打工的人们做的事情。所以你会看见这俩人都是玩世不恭的。

顺便说一句，婆罗门的婚姻，早就谋划好了，他们内婚。

B、刹帝利

卓玛、朱克、林丁丁属于刹帝利阶层。他们家境不错，有实力，但仍然需要成绩来证明自己，他们还需要通过联姻等方式收获更高的权力。

C、吠舍和首陀罗

古印度这两种种族是手艺人或者农民，萧穗子和刘峰（黄轩）属于这个层级。他们家境一般，凭借一技之长在工作上立足，萧穗子会写宣传稿、出黑板报，刘峰则是个全能型选手，还有做木工活儿的特长。

D、贱民

何小萍。贱民是不可接触的人，被认为是不洁的。

可怜的刘峰和何小萍，他们并不懂得这个单位运行的真相。

6、萧穗子首鼠两端

萧穗子这个“讲述者”，应该是小说作者严歌苓，萧穗子后来不是还当作家了吗？

那你可能就想错了。

《芳华》的原著小说，都是冯小刚提议写的。

严歌苓写萧穗子的时候，还有不少缺点，这个女孩有小算盘，萧穗子还被郝小姐绿了。

拍电影的时候，冯导直接都给抹平了。

萧穗子活在这个单位里，靠的是勤奋和一技之长——她能出黑板报。

这是冯小刚的本行。

萧穗子极其纠结：

她爸爸是个有工作的人，是一个干部，但是即使恢复工作，也没法在系统内罩着她，仅仅是能给她送些好吃的罢了。

萧穗子必须和郝小姐和林丁丁一起嘲笑何小萍，在刘峰出事的时候置身事外才行。事实上在有些事情上，她比这些贵族做得还要过分：搓澡用的海绵垫胸，那上面可能还有老泥儿呢！哇哈哈哈！

但是一旦矛盾激化，她还会批评这些贵族欺负人。郝小姐就说：“你也别装好人，你笑得最欢！”

她是一个被贵族们暂时接纳，又抗拒、又害怕失去他们的人。

萧穗子就是冯裤子。

△ 眉眼间还真有点像

7、腹黑政委的权术

政委一开始一直是正面形象，不过到后面黑化了。

小萍被欺凌，刘峰帮她说话，政委破门而入，怒卷了朱克一通。

在刘峰被指控“摸林丁丁”之后，政委其实可以说服协调，不至于事情恶化。

但是他没有保刘峰。

他放弃刘峰，早在这事之前。

他推荐刘峰去上军校读政工，刘峰就是他的人，这是扩张政治版图的一个最好方式，刘峰这个傻瓜居然把机会让给那些干部子弟——人情不会落在政委头上的。

等到林丁丁的事情一出，政委发现这个家伙不努力，是因为贪恋美色。

真是不成器呀。

政委没有保刘峰。

第二次政委动手，是何小萍装病。他知道小萍装病，按说可以跟她谈谈，但是他要求分队长和军医保密之后，直接把何小萍架上了台，激起她作为军人的荣誉感。

但接下来立刻给你打到谷底，让你去医院洗绷带，这就是折磨。

第三次政委动手，是战争开始之后，前线缺记者和报道员，赶紧就把萧穗子送上前线。

大家还记得吗？

如果说文工团众的军事素质，陈灿和郝小姐是最好的，两个人从小泡靶场，子弹喂大的。

但是政委懂事，他知道把地位最低的同志送到前面去。刘峰和小萍都已经发走了，遇见坏事就是穗子的了。

这个人每一步都是对的，每一句也都是对的，毫无把柄。

最后，这么精明的一个人没算到文工团解散，权力消失了。

这还好意思腆着脸开一场散伙宴会，歌颂消逝的青春？

你们无病呻吟就罢了，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残了的刘峰和疯了的小萍，会怀念这样的芳华吗？

只有没吃过大亏的人才能拍这样一个散伙宴会，觉得很美。

穗子一方面感叹刘峰和小萍的凄凉，另一方面，她欢实地加入了这群坏人的狂欢，自我感动。

一场宿醉之后，这群人肯定比爱出汗的小萍馊得多。

最后一次演出那场戏，何小萍走出剧场，冯导让小萍跳舞。

其实，我觉得小萍应该去找枪。

ps：

以及冯导根本不懂女人：

林丁丁如果真的那么胖，她根本就不会给那俩人寄照片。

但是郝小姐和萧穗子俩人用刘峰的假手调笑“还摸吗”？

真的就是他们那种凉薄之人的本性。

她们从来，从来，从来没有相信过刘峰。

刘峰也从来，从来没有成为他们的朋友。

黄轩那个角色的原型是天蓬元帅猪悟能。

好了，我们来揭示一下何小萍的身世之谜：

照片上，何小萍的父亲有南方口音，瘦小，戴眼镜

呐，就是他。

小萍的母亲，名字里也有一个萍字，也是一位护士。

继父姓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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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太行：人际关系洞察家，得到 App《关系攻略》专栏作者，《西游记》深度研究者。前杂志主编。原创自媒体「就叫熊太行也行」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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