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尔兰忘年交

2018年08月08日 悦居英国


都柏林(Dublin)的夏日,极为平常的一天,太阳掩藏在铅灰的乌云后,空气又沉又闷。



彼时,我是个保姆,少东家正在抱怨天气,闹别扭不肯去托儿所。我也心不在焉,早上在电子邮箱里收到姐姐写来的信,说是我们亲爱的祖父确诊患了癌症。那时,我还不知道祖父的病已到了晚期,只是感到身在异乡的我脆弱而又孤独。


我带着臭脾气的三岁毛孩去附近的托儿所,把孩子放下后,转身回家,心思都拢在自己身上。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格拉涅(Gráinne),她正慢慢悠悠从房子外挪向大门。最先映入我眼帘的是她连衣裙的印花——我最爱的向日葵,大朵大朵、鲜艳无比地散落其间。她还戴了顶小绿帽。等她踱到门前,我早已走远,待我到巷口转弯,她也转身回房子里去了。



第二天,再次见到格拉涅,是我从托儿所回来的路上。这次她穿了缀满樱桃的天蓝色连衣裙,又朝着大门走来。我驻足等她过来,好跟她打招呼。她走到门边,好奇地对我微笑。我也冲她笑了笑,说自己在往返托儿所的路上见过她。她问了我的名字,然后自报家门。还说自己一个人住,不过有个当执业律师的儿子,住得不远,定期来看她。然而她的语气略为惆怅,让我觉得她大抵和我一般孤独。


每天早上我的路线和格拉涅往返她家大门的时间刚好吻合,于是我们会在大门边聊两句。她倚着拐杖,我靠在门边。大概一周后,她请我去她家里喝杯茶。我很高兴地接受了邀请,两人当即走向房子后头阳光明媚的厨房,台面上的挂钩擦得锃亮,挂在上面的铜盆闪闪发光,一束束干草药捆得犹如门上的花环。一大台AGA牌集成灶"宝相庄严"地矗立着,冰箱上的迷你收音机放着古典音乐。想来格拉涅应是爱尔兰电台(RTÉ)的铁粉,尤其是古典音乐节目,这让她不那么孤独,能欣赏到人世间所有的音乐和美好。



她很健谈,每次两人聊天,她都全神贯注、歪着头听我说话,着实可爱。她喜欢听我南腔北调的口音,虽然有的词她听不懂,我还得重复一下。她自己当然是地道的爱尔兰腔,语调甜蜜又轻快,让人觉得像一只小鸟。我这么一提,她哈哈大笑。


格拉涅跟我说自己87岁了,还很惊讶我只有26岁,她觉得自己26岁好像是上辈子的事。她告诉我,有大好的时光等着我,可千万别浪费一分一秒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希望我无论做事还是交友,都能开心。



她的一生都很有趣,和丈夫帕特里克(Patrick)走遍欧洲各地旅居,还有个律师儿子,有一次他回家看母亲时我碰巧也在。一个下雨的早晨,我俩一起翻阅她泛黄的照相册子,她说自己一度想再生几个孩子,不过不知怎的,没腾出空来。


格拉涅和丈夫显然一生都很相爱,婚后携手走过62年,直到小半年前,丈夫去世。有次提及帕特里克,她哭了,因为想在天堂与他重逢,又不知能否成真。她一生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甚至一直在脖子上挂着在教堂行坚信礼时获赠的银链子,上面坠了个红色小十字架。但她还是忍不住去想,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后来她老了,世界的现状让她越来越沮丧,搞不清到底有没有天堂。那时我已是宗教怀疑主义者,但我还是安慰她,保证他们能天堂重逢,因为我实在想不到别的结局。我的肯定令她安心且振奋。


我告诉格拉涅,自己的爱情终于21岁,未婚夫死于车祸,碾碎了我与他共度余生的希望,撞碎了我的心,再也拼不回去。我曾期盼像她和帕特里克那般,与爱人结婚生子、携手共老。



"还没做妻子,先成了寡妇。"我这么说。


她紧紧握住我的手,又把我拉过去,用力抱住。"会再有的,会有新的人,"她向我许诺,"你能给别人很多爱,会再来的。"


我说,希望她是对的。她说,那肯定的,自己就是知道。



我跟她谈起我祖父和祖父的病情,说前一天我跟祖父打了电话,当时他已做了前列腺的手术,在住院恢复。我们多么希望医生及时控制了癌细胞,当时却不知道他的癌细胞已经扩散。此后每天她都特地问起祖父,令我十分感激。


我发现自己把不足为外人道的事,也一一向她倾诉。我还告诉她,自己无论到哪里,都没有归属感,甚至与自己的祖国印度也总是那么疏离。"一直以为自己是想在旅游中找到真我,现在看来,是为了找到适合自己的地方。"我如是说,她笑而不语。



某个早晨,我去拜访时,她正在做马苏里拉奶酪(水牛奶酪)。她以前住在意大利,向大师学过,还说自己做的马苏里拉是全爱尔兰最好的。


"你跟着我,"她说,"我把秘方都教给你。"


可以学会做自己的马苏里拉让我十分兴奋,以前我也在意大利待过,但因教育的缘故,莫名其妙没学成。没想到做起来这么容易,很快我们就做了一大块丝滑细腻的马苏里拉,她还非要我带回家。最后我收下了,不过想给她烤个蛋糕当谢礼。她很喜欢这个主意,于是隔天我给她带了个柠檬蛋糕。



正当我们的友谊越来越浓,每天都盼着见面时,坏消息来了。姐姐来信,证实了我最深的忧虑——祖父的病情恶化了,没几个月好活。我开始考虑自己什么时候回家去看祖父。心头沉甸甸的,想到如今我们离得那么远,又有那么久没见他。



我告诉格拉涅,自己怕是很快就要回印度了。她保证会经常给我发邮件,因为她擅长上网,还挺热衷。"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呀?"她问。我没说话,抱了抱她。最后离开都柏林的这天,我去与她话别。我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回来,我们也没有点破,这可能是两人最后一次面对面地聊天。


格拉涅:"你在哪里能和人相处得好,哪里就是适合你的地方。"



回印度后没多久,祖父就去世了。葬礼后数日,我给格拉涅写邮件,告诉她我的世界彻底变了。


"世上就那么一个人,我坚信一定是爱我的,我失去了他。"我写道,"就那么一个人,让我不那么孤独,我也失去了。"



格拉涅回了一封充满同情的信:"曾经你说旅行是为了找到自己适合的地方。如今我盼你能明白,不是你适应地方,而是去和人相处好。你在哪能和人相处得好,哪里就是适合你的地方。"


尽管我再也没能见到格拉涅,我们的友情却从未动摇,两人书信往来频繁,或长或短、就事论事、趣闻多多。她的来信让我的生活步入正轨,我的信于她亦然。



祖父去世了两年零几个月后,我收到了厚厚一封黑边来信,来自格拉涅的儿子。信上说半个月前,她在睡梦中安详地走了。我一下子瘫在凳子上,颤抖着,悲伤至极。读到格拉涅希望我收下她戴了一辈子的项链,就是那条带红色十字架的银链子,我的泪水滴在了信纸上。"你是我母亲慷慨而忠诚的朋友,谢谢,"他写道,"她十分珍视你。"我从信封中抖出十字架,贴在胸前,潸然泪下。


这段交往历时多年,是我人生经历中最美好的友谊之一。26岁的我独在异乡,87岁的她独居在家。至少有那么一段时光,我们一起给彼此的生活赋予了意义。


作者:阿瓦安蒂·瓦达拉杰

来源:B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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