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一大碗牛奶麦圈被孩子倒掉了,我看着觉得浪费。
突然想起来几年前回国的一段经历。
那次回国,联系上了一个我过去的同学,他在欧洲某国留学定居。他告诉我他在西南某省的一个山沟里面,在盯着工地盖楼。我说你也开始干房地产了?他说不是,是他们公司捐的一个学校。
我一直以为他是做航空公司的机械师,又觉得他是做金融的,怎么又开始做慈善了?
最后我决定去看看他,开开眼界。
简要来说就是他们公司在中国建几所学校,前期工作都搞定了,但是每次工程要有人盯着,盯着进度,盯着钱。我这哥们就被派到这里了,大约要呆大半年。
我千里迢迢的去了那里,在县城我哥们接的我,还买了一些日用品,吃的,还有几箱当地的白酒,几条烟,都是便宜货。
我们坐村里派的小卡车回到了村里,真穷。
我才知道还有这么穷的地方,比我想象的,在网上看的更穷。
具体的我就不说了,就挑着说说我看了比较难受的事情。
一次是当天到了后,和当地的干部,还有那里族里和说话好用的人一起吃饭。当地语言晦涩,我几乎听不懂他们,他们也几乎听不懂我,但他们称呼我和我哥们为老师。
就算是在饭馆吧,那个地方没有菜单,有什么做什么,看着人数看着要求给你上菜。我原来以为只有比较牛的饭馆有这种人头预算制。
一盆烧猪蹄子,大家喝酒啃猪蹄。
相信我,他们啃的比你啃的要干净多了,骨头多了就被老板娘收到门口旁的垃圾盆里。
过了一会我哥们用腿碰碰我,朝门口递了个颜色。我回头一看,几个孩子在围着垃圾盆,啃着里面猪蹄子的骨头。
我当时的确是呆住了,我现在已经很难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了,太复杂了。
干部看我看着门口的孩子,用土话跟老板娘说了把孩子哄走了。
我没有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一桌人觉得我大惊小怪的表情呵呵傻笑。
晚上我和我哥们聊天,他给我讲了好多这俩月他看到的事情。他说你所了解的世界不是全部,全部的世界你承受不了。他已经有点习惯了,我问他干嘛买那么多白酒,他说,这东西有时候在这比钱好用。
第二天一早他带我去昨晚那个饭馆吃早饭,他说他平时不会在外面吃,我说为啥。
这时候碰到了一个人,是昨晚一起吃饭的,我也忘了他什么来路。
哥们掏出烟,递了一根过去,那人笑嘻嘻的接过去把烟随手别在耳朵上,这时我朋友已经递过去了第二根,他接过去点着抽了起来。
后来他告诉我他们都这样,拿两根,留一根抽一根,不多要也不少要。
进了饭馆老板招呼我们,他算是普通话说的最好的了,据说以前出去打过工。
问了老板有什么吃的,回答说有面条,要了两碗面。
我问了一句特弱智的话,你怎么在这开了个饭馆。
老板倒是无所谓,接过我递过去的两根烟,叭叭的抽着,意思是这里盖学校,他守着路头好地方,拉料的司机什么的都会来吃饭,以后就会修路,到时候生意肯定比现在好。
我点点头深以为然,心里却想修路你这山沟里也跑不了俩车。
老板娘端面上来,清汤面,真的,超级清汤。首先这面除了水,只有盐,没有任何别的佐料,其次就是这不是刚煮出来的,是煮好了在大盆里泡了很久的面,面是糟的,面汤都快成糊糊了。
我看着这面有点犯愁,我朋友说加点辣椒就好吃了。
我明白他是为了让我感受一下,可说实话,我真的咽不下去。
其实他也咽不下去,吃了两口给了钱就带我去饭馆后院看看,那里养着几头猪,奇臭无比,他说全村的屎都让这猪给吃了。
听了我一阵反胃。
回到前面,有两个4、5岁的孩子正在吃我们剩得面条,应该是个哥哥带着弟弟或者妹妹,孩子一脸脏一身土,头发蓬蓬,我实在分不清男孩女孩。
孩子吃得津津有味,我看着五味杂陈。
我哥们递给我一支烟说,刚来的时候我觉得我都需要心理干预了,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有次他们总公司来了两个鬼佬,在这里吃早饭,其实都是他们自己带的吃得,片面包和奶粉冲的牛奶。他们把面包放到桌子上,去拿牛奶的时候,进来俩孩子直接拿着面包就跑了。一个女老外直接就哭了,那意思是说孩子太可怜了,我们盖学校是个错误,我们应该捐粮食。
我问难道没有捐的吗?
他说有啊,国家年年给,再加上民间慈善的,都有给。
那怎么还这样?都给贪了?
都酿酒喝了。
这我始料未及,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这么个答案。
他的意思是说,现在这个境地,不仅仅是因为在山区,一直贫困落后的客观原因,也有很多主观原因,本质还是因为人。
最开始学校是要修在镇子上,但是其实镇子不缺学校,现在做慈善的多,等着在那修学校的还有不少。进一步了解后发现好多学校招不上学生,离家远是一方面,觉得上学没用是另一方面。
于是他们决定在这个相对比较大的自然村修一个,让孩子就近上学。
我说这挺好啊。
他说好个屁。老师从哪找?
这我真没想到。
他说所谓的镇上都还需要支教的和民办的老师苦苦维持,这村里的学校其实就需要一个老师,可是就这一个老师都找不到。这都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他说其实盖个两三间平房就够了,可是之前订好了要盖二层,我真是被前期那帮人给气疯了。
我说那你在这有什么值得盯着的啊,他说他现在就是当老师,有空给孩子教教课,等着派来真正的老师做交接。据说已经有两个呆了一周就走了。
我问你教啥?他说就是跟孩子聊天,讲讲外面什么样。不仅孩子听,有的大人也来听,听不懂也听。
一开始他说他讲国外,发现大家都有点茫然,后来他讲北上广,再后来讲省会,现在他就讲讲离这最近的那个地级市了。
他说这里说话算数的是个类似于族长的几个人,然后才是村里干部。孩子能不能上学,他们说了算。所以我现在要跟他们搞好关系,这酒就是给他们准备的。他们不会说普通话,但是跟他们喝酒他们高兴。就算没有村干部的时候我们互相听不懂也能喝一天。
我呆了3天就撤了,不是受不了,是心理滋味太难受了。
这根本不是修个学校上个学的问题。
我一直觉得自己还算是能吃苦,但是这个苦和留学打工时候那种不不是一个感觉。
一个是充满了希望,一个是茫然无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所了解的世界不是全部,全部的世界你承受不了。
虽然一直教育孩子不能浪费,包括这些故事我都跟他们讲过,但是在澳洲长大的孩子还是很难理解很多事情,甚至会提出何不食肉糜的反问。
其实何止是孩子不能理解,我相信很多大人都不能深刻的领会
贫穷,不仅仅是金钱财富上的问题,也不仅仅是思想的,社会的问题,它是一个太过复杂,太多矛盾,太多因素的结果。
甚至,它几乎是不可调和的。
我省去了一些具体信息,因为我不希望这里成为地域黑或是政治黑的走向
在我没有到达之前,我其实对山区的理解就是我去过的郊区农家乐。
大山环抱,一条不宽不急的溪水慢慢流过,河边的石头摊上架起烤炉,边烤串边喝用溪水冰镇过的啤酒。
村民虽依旧朴实,但在开放大潮下也越发有经济头脑,比如把满山的野枣用袋子装起卖给城里人,酸酸甜甜,解油腻。
山里的孩子应该是有着天真无邪的笑脸,虽然土里土气,但是因为喝山泉水长大,每个人笑起来都一口大白牙。
后来我知道我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我那个只能算是郊区,而且还是一二线城市的郊区。
真正的山区,全是山.
那种绵延无尽的山,你看了就感觉怎么可能走的出去的那种山。
让我欣慰的就是,那里依旧通电,我看着那一个个高高立在山上的电线架子,无法想象是如何搭建的,令人肃然起敬。
这里的生活状态很微妙,不会吃不上饭,但没有好吃的。饿不死人但也就顶多算凑合活着。
我问我哥们怎么这里人混到这份上,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一没到贫瘠的不长粮食,二没到干旱的土地干裂,为什么这么惨。这里山不富吗?
他说应该还算富,听说过有野猪还是什么玩意进村的事。
我说那进山打点猎,好歹也是肉腥啊。
都TM是保护动物,你敢动动。就算不是保护动物,我琢磨着他们也没那技术,或者懒得去抓。
这似乎帮我解开了一个心理一直没琢磨明白的事情,懒
当地似乎民风和别的地方不同,农活很多是女人来干,男人倒是聚在一起抽烟聊天。就那么一天天晒太阳,日子就过去了。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习惯我觉得,不是我们传统意义上的懒。
他们这是一种习惯,一种态度,一种一辈辈人传承下来的。
我哥们给我讲了个段子,也是他听说的。
据说原来扶贫都是给钱,让你买种子种地,或者买个鸡买个鸭的搞养殖。可是很不幸,钱都没花在这上面,都买酒喝了,还有就是都赌了
后来政府觉得给钱不是事,改发种子,各种各样的。结果能吃得就给当下酒菜吃了,不能吃的能酿酒的也给酿了,还不能用的扔山上爱长不长去吧。
有个企业家有脑子,说这满山遍野的除了树就是草,你们养兔子吧,他提供小兔子,圈块地就能养,几乎没什么成本。等兔子长大了他来收购。
结果运来了好多兔子,村民的确有在养,但是还没等那个企业家回头过来收购呢,就都当下酒菜给吃光了。
对,给吃了。
无解,真是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