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落在左手上》 余秀华诗集 2015年广西师范出版社出版 223页
在往返杭州的高铁上和等待客户时,看完了这本号称20年来中国销量最好的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中国出版界的良心广西师大出版社2015年2月第一版,现在已经是第5次印刷,销量超过10万本)。作者是诗人余秀华。她的身份跟传统意义上的诗人不太符合:她是个湖北农民,更为特殊的是,她因小时候的一个庸医造成的医疗事故而终生脑瘫、身体摇摇晃晃、口齿不清。关于这场悲剧对她毕生的影响,她的诗《与一面镜子遇见了》是这么写的:
我的身体倾斜,如瘪了一只轮胎的汽车
所以它随时会制造一场交通事故,为此得准备大篇的
说辞,证词。以及证供下来后的水和营养
——这样的事情总是搞的我虚脱。虚脱让人产生遗忘
所以,另一场车祸不远了
我的嘴也倾斜,这总是让人不快
说话和接吻都不能让它端正一些。有人说接吻的地方不对
它喜欢那些发光的额头
那些高地容易产生并储存雷电
不定什么时候给你一下子
没有这面镜子,世界该是公允的了
就是说,没有那个人,世界就是公允的
遇见他,我就喜欢在这镜子前徘徊,如一个傻子,一个患病者
结果我不停地撞上去
知道自己死在哪里,却不肯写一个
验尸报告
(这里说的“没有那个人,世界就是公允的”,是那个医生吗?)
这本诗集收集了她自2011年写诗来的209首小诗。其中有不少关于暴力《我养的狗,叫小巫》(暴力是不幸者表达自己的错误方式)《平原上》;也有不少关于她的残疾身体和病痛(我应该是在红尘受够了疼痛/才敢一刀一刀把它们还给大地《青草的声音》) 《我以疼痛取悦这个人世》;有的是关于思念《清晨狗吠》;有的是感情的质问《面对面》,爱,只要陪伴《不要赞美我》,爱的交错与重复《烛光》,对美好的追求《引诱》;有的是性的奇异视角《我的身体里也有一列火车》;不被理解的期待《一个男人在我的房间里呆过》;有几首是写她的家乡横店村的《关系》《晚安,横店》,愚昧与底层的凄惨《苟活》;有的是她长时间对着田野对人生的质询《后山黄昏》,对女人命运的思考《木桶》,时光的轮回《2014》,对生命的颂扬《手持灯盏的人》,对生命的痛苦思索《荒漠》、《雨落在窗外》《五月之末》,如何离开这个世界《我知道结果是这样的》,爱与死《那么多水,汇集》,为自己曾是光阴的过客喝彩《横店村的下午》,也有瞬间制高于众生的愉悦《站在屋顶上的女人》,安宁的幸福《神赐的一天》;
爱的含蓄《蠕动》《今夜,我特别想你》《美好之事》,爱的绝望(爱情不过是冰凉的火焰,照亮一个人深处的疤痕后/兀自熄灭《战栗》);
对亡父的深情告别《茧》;外出打工对农村感情生活的破坏《之夜的村庄》;对自由的渴望《一只乌鸦正从身体里飞出》,远方的想象《呼伦贝尔》;诗与她《一潭水》;
有的是发自内心的呐喊:我在活着!我也要活!对命运的不甘和反抗《月光》。
在《下雪了》这首诗里,她是这样结束的:
我只想逃脱这样的生活
和深爱之人在雪地上不停地滚下去
直到雪崩把我们掩埋
是的,她的诗里,有的是对枯燥单调的农村生活的描写《给油菜地灌水》《张春兰》《低矮》,但更多的是对爱情和自由的憧憬;她的口头表达能力不行,可她的确有颗敏感多情的心和对生活的深思,和极为强悍的书面表达能力。同情不能拯救世界;才华可以。
写诗是余秀华自我存在与价值实现的手段。她说:
于我而言,只有在写诗歌的时候,我才是完整的,安静的,快乐的。其实我一直不是一个安静的人,我不甘心这样的命运,我也做不到逆来顺受,但是我所有的抗争都落空,我会泼妇骂街,当然我本身就是一个农妇,我没有理由完全脱离她的劣根性。我从来不想诗歌应该写什么,怎么写。当我为个人的生活着急的时候,我不会关心国家,关心人类。当我某个时候写到这些内容的时候,那一定是它们触动了,温暖了,或者让我真正伤心了,担心了。一个人生活得好,说明社会本身就是好的,反之亦然。作为我,一个残疾得很明显的人,社会对我的宽容度就反映了社会的健全制度。所以我认为只要我认真地活着,我的诗歌就有认真出来的光泽。而诗歌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也说不出来。不过是情绪在跳跃,或沉潜。不过是当心灵发出呼唤的时候,它以赤子的姿势到来,不过是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在摇摇晃晃的人间走动的时候,它充当了一根拐杖。
余秀华生于1976年,与我同岁。她对自己的状态在《人在中年》里写的挺好。她连一句完整的话说完都很吃力;据说她写字也非常艰难,在电脑上敲键盘还略微方便些。与她相比我是多么的幸运!她不是一个被命运青睐的人,但生活也并没有完全将她抛弃。我曾听一个长者说,其实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是诗人。诗人是有自己的世界和维度的。余秀华的才华是有部分灵性在里面,不过更多的是生活给她的挫折。他的作品里有不满,有渴求,有夙愿,有最接近自然的生活和最最普通的诉求。她曾经的一首《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曾在网上引起热议,众说纷纭。并因此给她挂上了各类标签。说她一个残疾农民怎么如此淫邪?人类又不是商品为什么要标签化处理?我们的世界里是不是标签太多了?谁说一个农民就不能写诗?谁说一个残疾的女人就不能怀春?我无从辩驳,只希望读诗之人亦是懂诗纯粹之人。我们都不是圣者,都经不起推敲,戒不了禁欲。她说:“我希望我写出的诗歌只是余秀华的,而不是脑瘫者余秀华,或者农民余秀华。”甩掉标签,甩掉歧视,只看到文化中进步的那一部分就好。每个人都应该活出自我色彩,不畏任何流言。当你真正独立,你会发现,那些整天鸡毛蒜皮的渣滓,早已成了你身后追随的小将。努力,坚持,就能做出最生动绚丽的自己!
最后以余秀华的一首情诗结尾:
《今夜,我特别想你》
但是,夜色和大地都如此辽阔,而我
又习惯被许多事物牵绊。整个下午我在熬一服中药
我偷偷把“当归”摘出,扔掉
——是远方的我走过来,撞疼了我
夜色里总有让我恐惧的声音。而我心有明月
——即便病入膏肓,我依然高挂明月
它让我白,让我有理由空荡
让我在这个地图上找不到的村庄里
奢侈地悲伤
只是一想到你,我就小了,轻了
如一棵狗尾草怀抱永恒的陌生摇晃
我无法告诉你:我对这个世界的对抗和妥协里
你都在
所以我还是无所适从
无法给这切肤之痛的心思一份交代
只是一想到你,世界在明亮的光晕里倒退
一些我们以为永恒的,包括时间
都不堪一击
我哭。但是我信任这样的短暂
因为你也在这样的短暂里
急匆匆地把你土地的一平方米
掏给我
点击下面的阅读全文可看到人民网上她被采访的视频。同时她经常在博客上发表一些短篇和散文。她新浪博客的链接http://blog.sina.com.cn/s/articlelist_1634106437_0_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