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从好莱坞扩展到各领域的美国#MeToo浪潮开始已近一年。尽管最初几个月“每天一个名人落马”的情景已不复存在，但毋庸置疑，这场运动彻底地改变了美国人的认知和意识，也深入而持续地影响着美国社会。

就在这两天，一起与#MeToo相关的事件在美国引起了极大关注。女演员Asia Argento被曝出了一桩丑闻：她可能悄悄支付了一笔巨额封口费，来平息一名年轻男演员对她的性侵指控。

Asia Argento

这起丑闻为什么特别轰动？关键在于Asia Argento的身份。

Argento于1975年在意大利罗马出生，9岁就出道了，如今演员，是导演，也是歌手和模特。另外，她在去年初被传出与已故旅游美食节目主持人安东尼·波登交往，波登在6月不幸自杀身亡后，她发表了悲痛的声明。

Argento与波登

除了这些，Argento在#MeToo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她是第一批曝光制片人韦恩斯坦(Harvey Weinstein)性侵自己的女演员之一，也就是说，她可以算作是这一股浪潮的先锋。而且在此之后，Argento一直没有放松对#MeToo的推动。就在今年5月的戛纳电影节上，她在颁奖时再次公开指责韦恩斯坦，“1997年，我就在这里、在戛纳被他强奸。那时我21岁，那一届电影节就像是他的狩猎场。”

Argento在戛纳公开指责韦恩斯坦后，男友波登对她表示强烈支持。

有了这些前提，这桩最先由《纽约时报》曝光的充满细节的丑闻，无疑更加令人震惊。

指控Argento的是1996年出生的男演员、摇滚歌手Jimmy Bennett，童星出道，2004年在Argento导演的一部电影里饰演她的儿子。他称自己17岁时在加州的一个酒店房间里被Argento性侵，那时对方37岁。加州规定可合法结婚或进行性行为的最低年龄为18岁。

Argento与Bennett于2004年共演电影《The Heart Is Deceitful Above All Things》剧照

Argento和Bennett自从在电影中认识后关系一直很亲密，长年以母子相称，但Bennett认为他们的关系却似乎被Argento所利用。《纽约时报》称自己掌握的信息都来自一封匿名邮件，里面有Argento和Bennett二人律师的文件。文件里写着：2013年5月9日两人约定在加州见面，Bennett在一名家人的陪同下到达酒店房间，但Argento要求家人离开，随后开始给Bennett喝酒，亲吻并脱下他的裤子，随之与其发生关系。后来，她还让Bennett拍了不少两人的合照，邮件里就包含一张他们衣不蔽体躺在床上的照片，该照片没有被披露。

2013年与Bennett见面后，Argento在Instagram上发过好几张合照，称这是自己“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

文件中Bennett表示，上述事情发生后，自己还与Argento共进了午餐。但就在回家的路上，他开始感到“非常困惑、屈辱和恶心”。

2013年5月9日Argento发的另一张照片里，就把Bennett叫作“my son”和“my love”。

匿名者发送的文件里也包括了“封口费”的细节，其中的协议表示，Argento同意在一年半内向Bennett支付38万美元，第一笔20万美元于今年4月完成。

舆论对于这起事件的看法，普遍都多少觉得“讽刺”，受害人十几年后成了加害者，颇有“屠龙少年变恶龙”的意味。Argento在社交媒体发过的合照下面，现在涌满了“变态”“控制狂”等潮水般的批评；许多人认为她性侵未成年后还推动#MeToo的行为更是伪善，“伪君子”是这几天她Instagram里最多的评论之一，连韦恩斯坦的律师也借此表示，“可见Argento的虚伪程度令人惊叹”（尽管韦恩斯坦所否认的六项重罪指控都与Argento无关）。

哈维·韦恩斯坦

当然需要强调的是，目前我们看到的细节再多，也还只是一面之词。Argento在沉默数日后，于今天（21日）发表声明否认指控，称自己从未与Bennett发生过性关系。她的代理律师的确有在4月付款给Bennett，但在确认付款的信里律师表示这是在“帮助Bennett先生”，恐怕也难成为证据。

有人说，Argento的丑闻无论是真是假，都可能影响到所有性侵受害者的可信度，让已经困难重重的#MeToo运动变得更难。

然而，性侵受害者所面临的难处，本来也没有更少。

即使在Argento-Bennett的事件里，不少人也有意无意提起2013年两人见面后Bennett的两个表现：一是尽管他说回家路上已经感到异样，但一个月后他仍然在推特上对Argento发了“Miss you momma!!!!”的话，母子般的关系看起来并没有变化（Bennett最近关闭了推特账号因此无法截图）；二是同样在见面后一个月，Bennett开始因为经济纠纷与母亲和继父打官司，称他们侵吞财产，骗走收入，导致他破产交不起房租。在一部分舆论的暗示下，Bennett似乎原本也是一个情绪不稳定、家庭有问题的少年，他说话的可信度也就打了折扣。

2013年见面前，Argento发照片表示“等待我好久没见的儿子、我的爱”，而Bennett在评论里愉快地回应“我快到了，5分钟”。

这两人到底谁说的是实情我们无从得知，但这样的对受害人的怀疑模式我们却很熟悉。“那你当时怎么不说”、“你之前表现不是很正常吗”、以及所谓的“荡妇羞辱”，都是对真正受害人的二次伤害。就如韦恩斯坦之于Argento，和Bennett相比，Argento也是更有权力的一方，在韦恩斯坦之后，人们也许对某些特定圈子里“强权者”的说法会多一些思考，但在现实生活中，很多人仍然会不自觉地偏向强者，忽略弱者的声音。

针对#MeToo运动，笔者去年曾写过一篇文章，里面提到纽约市一家非营利女性权益的负责人表示，在遭受性骚扰、性暴力等经历后，亚裔是最不容易开口告发的人群，这其中的一大原因，正是出于文化、传统等因素，亚裔社区里对于强势一方（例如男性、位高权重者）更加宽容或崇敬，对于弱势一方则更加不解或苛责。#MeToo愈演愈烈后，一些人质疑它有矫枉过正之势，但正如所有事物一样，一股思潮或运动发展下去都会出现弊端，我们需要冷静和平衡，但也更不能忘记它开始的缘由——弱者一直没有受到应有的对待。

从某种程度来讲，Argento-Bennett的事件，正说明了#MeToo这样的运动很复杂，也很有必要。首先在大部分性侵受害者为女性的情况下，如果Bennett真的曾遭受性侵，像他一样的受害人的发声，不仅让更多人意识到性别、性向或其他一些因素都不是界定性侵事件中是非的标准，也可能让更多男性关注到#MeToo，进而关注到所有性别的性侵受害者。

至于有人质疑Bennett事后的表现，其实性侵受害人不论是所受心理创伤还是心理活动都可能十分复杂，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忍气吞声多年的受害者（包括Argento自己，迫于韦恩斯坦的权势，“自愿”与其发生关系长达五年）；尤其是未经世事的未成年人，更可能产生矛盾或反复的感受。这些也表明，我们在反性侵时，更应该注重受害者的心理。如果Bennett所说的遭遇是真的，被自己信任多时、甚至当母亲看待的人伤害，这样的性侵案例不是少数，也更令人心塞，而不论受害人的个人生活是否有“污点”，都不能否定其不幸的经历。

同样的，Argento如果真的性侵过Bennett，这也许说明了人性的复杂，但这不能否定她曾经也是受害者，不能否定韦恩斯坦等人的恶行，也不能否定她揭发韦恩斯坦、推动#MeToo给更多人带来的勇气，而这样的事，还需要更多人继续做下去。

也许以后#MeToo运动的参与者们无法再把Argento看作楷模之一，但这场运动本来就不只是关于某个人或某个人群，而是整个社会的变化。我们还不知道Argento一事的真相，但就如韦恩斯坦性侵事件中另一位受关注的控诉人、意大利女演员Rose McGowan对此事的回应所说，“我很心碎。我会为了全世界所有地方的受害者，继续做我正在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