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毛利语里的传统比喻,新西兰南北两岛里,北岛是“一条大鱼”,而处在北岛最南端的首都惠灵顿正是这大鱼的头部,它朝着库克海峡,与南岛隔海相望。惠灵顿海湾向北岛里面划出一个半圆的弧形,波涛浩瀚的南太平洋在海湾里休息下来,变成大鱼的圆眼睛。城市紧依着海湾,沿着海展开,好像海是蓝色的裙摆,城市是这裙的花边。 海就如此成为惠城的心脏。
贯通惠灵顿城与他的三个主要卫星城上哈特,下哈特和波里露娃有一条历史逾百年的铁路,发黄的轨顺着海岸一路铺开,是被十九世纪英国移民捎到这里的第一大步骤文明,当时这里只有波里尼西亚人(毛利人),从此也一起搭上了另一类时空车。铁路旁边平行跟上来新的高速路,两条路都以海为背景,就把惠城的过去都摊在了海面前。不顶萧条,不顶富丽,海边的惠灵顿,从原始社会殖民成资本主义社会,没有太复杂的过去将来,而这一点简简单单的东西,在海的眼里是格外不值一提似的,住久了,你就知道,是海在气质上全力滋养着这个城市。
城中的楼都不高,但是因为地处山上,好多路连着坡,楼就份外显得峻峭,也因为这份峻峭,在惠城的街道上走,会看到楼和楼之间都剪着不远处的海做蓝色衬里,尖尖的屋顶上还有被海风吹得格外翠蓝的天,象是城背上搭着一条薄纱透明披肩。天海之间,白云白得没有选择,城市象一条活泼泼的大鱼盘在海湾边上。起大风的时候,从海到陆都是风声,夜里,觉得自己的屋子象要开动的船扑扑作响。第二天醒来却往往又是海蓝天蓝,简单的世界,每条路都在太阳里闪闪发光。著名的惠灵顿大风是急性子的清道工,保持了这个南半球的城市有一种超出岁月的洁净:其他城市的风尘多半不是因为垃圾而是因年月累计心力憔悴。但是惠灵顿顺着海在不断循环,把年轮冲远了。
说到惠灵顿海水的蓝,一个足迹遍全球的澳大利亚旅行家Colin Simpson在他的游记《在新西兰醒来》里写道:这里的海水比地中海的更蓝,是那样一种深蓝,但比钴更亮。
Colin是在惠城中心维多利亚山上看的海景,这是惠城著名的海景观赏点,在惠灵顿市中心,可以一览全城与海湾里的海。但是在其他两个卫星城,你也可以看海,下哈特市的彭特尼区,是英国移民最早登陆的地方,海岸平坦,沙滩上满是白色小贝壳,岸边另有“移民博物馆”可以参观。波里露娃海岸边巨石累累,有风的日子端的是“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因为要看海,你醒觉惠灵顿是个山城的好处,山海呼应,空间层次丰富,海涛和海风的声音交响乐般在里面穿梭。这样你会了解新西兰电影《钢琴课》的灵感从何而来,那样的画面——孤寂的海滩上一台钢琴,旁边穿一袭黑色维多利亚时代大伞裙的,弹钢琴的女子,她是个来自异乡的聋哑人。人,海,琴,三者好像尽了惠城的所有。
英国移民是这个城市文明的基础,所以是雅驯的温良的内容保存在这个海的边框里面。这个城市出身的女作家,短篇小说圣手曼殊非儿德(Kathrine Mansfield)不能够忍受它的单调,带着乡愁跨越了殖民者父亲这一代而回到英国去,在那里恋爱,写作,最后病死。但是飘过半个地球的海域,她的小说人物还是不可逃避地回到惠灵顿父辈的身上。那被她所渴求而在惠灵顿不可得的文化之根,终于还是顺着她的灵思栽种到了这个海的城市里。象征首都地位的国家议会大楼(Beehive),造成蜂窝的式样,建筑上颇有特色。海边落成于1998年的大型国家博物馆Tepapa,气势宏大构思巧妙,收藏和介绍国家历史地理文化不遗余力,也是很可以一看的地方,但海的边框仍然在那里,蓝蓝的,亮亮的,洁净地嘲笑着文明的负累。在惠城,海鸥犹如城中的街头报童般常见。
我们常慢行等一只海鸥过人行道,也常常在黄昏时候看见路边每一个路灯柱顶上都停着一只海鸥。清晨醒来可以听见他们清亮的鸣叫,如同中国古诗里的晨鸡,但是他鸣叫的是另一种时间。没有红尘的味道,也不提醒你赶路,他用的是海的钟表,轻轻切开了你另外一部分的心脏,让你听到另外一种心跳。
和惠灵顿的海一样,总是在人眼眸里的还有惠灵顿的花。这里的花不是争奇斗艳的极品,但在一个海蓝蓝的背景上你看到的花,总是特别滋润和光洁,是海水还是海风给了花朵开放特别长久的可能?总之,初来惠城的人,会为这里处处可见,长年不衰的鲜花吃惊不已!我记得朋友给我的生日礼物是两盆小小的无名草花,但竟可以在我最简单的照顾(隔日偶然浇点清水)下盛放了两个月的红亮如电力充足的灯火。惠城的人爱花,超市里玫瑰和水果一起出售,街边常有小小的花摊,用自制的厚木头椅子,载了盆盆鲜花来卖。海边的小街上,终年没有尘土飞扬,一幢幢粉红淡黄天蓝的木头小楼,每家都附有一坪绿地为自己的花园,于是种花护园又杀掉了好些人的时间。一个主妇在这里的日子,也许一生就是照顾孩子和花两件大事。花既然成为人的家属和朋友,就没有了空谷幽兰那些傲气,也不会出现被情人节的市场操纵,价格象股票一样涨跌的玫瑰花。它们遂在海风中恣意生长,照抚着人的孤独,天长地久,花开不败。
秋冬最好的是山茶,这里的茶花可以开足到《红楼梦》里贾母害怕为“花妖”的程度,一树数百朵,每每花大如碗,硕硕然无语向人。但是却并无妖气,街角屋边,随处可见,淳朴有若这里的岛国原住民。有花开就有花落,这里的山茶却是安然将大片落花锦缎般剥下来,象是丰发女子梳头偶然掉下发丝,不觉凄凉但感平和。早春时节有漫原野的小小黄花,在无尽的青草地中闪烁不已,我常亲眼见割草机碾过这些青草地小黄花,但是不过隔个一天它们又蓬勃起来,是那种不需你反复关照的生命,没有一点犹豫地占尽南半球这块年轻的土地。
在新西兰地产花里面,我喜欢圣诞红,厚沉沉的绿树身子,象一把伞打开着,自然就成了惠城行道树的最佳人选,它们平素都是乖乖得绿着,圣诞节前后却约好了来给人添喜气,赶着南半球的夏阳盛放起来。花是一簇簇集体开放,一丝丝针型的红,聚集成一把把红色的小刷子,远看,那红也是厚厚的,和树的绿对着歌。红色本来是易俗的颜色,但是圣诞节红偏偏红得大气,是那种绝不会吵了你的艳。落的时候也是一丝丝荡下来,地上绒绒的红了一片——这时候节已过了。它们又回去等明年的热闹。
惠灵顿的花大都是占着天时,美在淳朴自然,但也有巧尽了人心思的花。城中的诺伍德玫瑰园,是游人必到的地方。青翠山谷间一个园型的大花圃,里面有百多种世界从各地引进,精心种植的玫瑰。花圃整整齐齐由四块扇型组成一个大圆,每种花的名字就够外行人流连不已,有叫“英格丽·褒曼”的,小而娇艳,“沉默的夜”则常常含苞不语,“冰山”是白玫瑰,有仙人之姿。等到每年十一月中旬,满园玫瑰一齐盛放。正是南半球的夏天,长长的黄昏,太阳斜斜总是不肯掉到海里。这时候来访玫瑰园,游人尽散,两边山上青青水杉林有如叠叠海浪,那绿意拳头般拢紧了,护住了下面这颗小小的,圆圆的玫瑰心。园中,红有从深到浅的所有红,黄有从艳到清的一切黄……,晚风轻送,花香淡飘。目光所及,象非人间的一块红尘。如此绝尘盛放,每朵花都是世人无法想见的一种爱情。
我相信那是一黄昏玫瑰魇,饱了我一生看花的心,从此,可以行走黄沙而无遗憾。
来源: 感受新西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