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回顾
“大家好,欢迎乘坐Real Journeys公司的巴士和游轮,从皇后镇往返米尔福德峡湾。”三个月来,这句话我说了六十六遍,三个月来,我是去往这个被称为“世界第八大奇迹”次数最多的中国人——我是这条线路上,全新西兰唯一的全职中文解说。
——《90天,我去了66次米尔福德峡湾(一)》
刚刚过去的南半球夏天,Alison作为皇后镇往返米尔福德峡湾唯一沿途中文解说,从12月晚上10点的日落,看到3月早上7点才日出。每天600公里,12小时,其中9个小时在车上,2个小时在船上,同样的路,唯一的目的地:米尔福德峡湾。
“旅行可真野蛮,它强迫你相信陌生人,失去所有家人和朋友所带给你的习以为常的安逸。你不断处于失衡状态。除了空气,睡眠,做梦,大海和天空这些基本的东西之外,什么都不属于你。所有的一切都像要天长地久下去,要么就只能任由我们的想象。”
春节时期,连续上班第八天时,看到诗人帕韦斯这段坦白的话。去年此时我没回家,一个人跑到西藏半夜被陌生人送进拉萨医院,今年这时我又没回家,一个人在南半球整日整日奔波在同一条路上,眼前的陌生人来了又去:“以后来新加坡找我们”“来奥克兰一起玩”“到香港一定告诉我”“来北京住我家”……我都回答“好啊好”,但从来不会相信这些话会有下文,就像他们问我的邮箱、微信,我就给,回去后,十有八九会加上,八九不离十不会再有联系。我好像很擅长给客人留下好印象,每天收到的“谢谢”二字一箩筐,会遇到丝毫不懂英语的韩国人临走前特意临时学了句汉语一字一顿跟我说“我今天很高兴认识你”,会遇到大学教授很认真的点评“我总结一下,第一,你内容丰富,第二,思路逻辑清晰,第三,文学素养很高,形容、描述引人入胜,第四,你的声线轻柔,语调的轻重缓急,拿捏很到位,听得很舒服。”下车后,有来度假的一家人带我一起吃牛排,有独自旅行的爷爷专门请我晚餐,有大陆导游请我吃火锅,有香港领队塞我小费……更多的是,车返程,车进镇,车到终点站,下车,对最后一位客人说完谢谢再见,背包一挎一转身,大巴在身后缓缓移走,徒剩一身落寞。
一月初的皇后镇,晚上十点钟夕阳西下
2014—2015,皇后镇的跨年烟火
晚上七点半的皇后镇,人流熙攘,看到不断有年轻人群往酒吧的方向走,看到两个喇嘛和几个白人坐草地上吃披萨,看到湖边有弹钢琴的弹吉他的弹琵琶的,看到一根薯条被撇下十几只海鸥和野鸭疯抢,我漫无目的穿行其间,我与这一切都无关。在车上时像一场show,一幕幕山河指点,念念不绝文字激扬,数十人的兴致在我运筹,情绪节节升温——车一停,全散了。一天结束,他们走了,我什么都没留下。晚上风太冷,要穿上外套,夏令时的太阳十点才落尽。一个人去湖边吃冰淇淋,特别孤独,一个人去超市拎了一打酒精饮料,特别孤独。
1月的清晨7点钟,从车里看出去
1月晚上七点钟,快到皇后镇的路上,从车里看
3月下班后,晚上七点半的皇后镇
每天十个小时在山路上摇摇晃晃,不耗体力,耗的是时间和精力,一下班,一天所剩无几,整个人仿佛是被吸管贴紧底沿吸尽最后一个水珠的杯子,被消耗掉。醒着的光景还有几小时,却连煮个面都懒得。起初我是凭热情和新鲜感在支撑,当巴士从峡湾返程时,“See u Milford Sound”司机Chris说,客人们跟着重复了句,“See u tomorrow”,Chris又说,客人们大笑,我还没什么感觉。“第六次”,当他问第几次来峡湾时,我说。“第一次自己是游客,没想到之后会成为工作人员。你呢,你有多少次了?”
“近四百次。”他说,“但我还是很爱这里。大自然的美,看不厌。”
我马上想到,有人跟我说过,人们都有各自的喜好,有人喜欢花哨,有人喜欢素白,有人以胖为美,有人崇尚苗条,不同的人,无论出身,种族,国别,文化,思维,性别,年龄有多大差异,能够在审美上保持一致的,就是大自然。
对美的欣赏可以一见钟情,对美的念想需要日久生情。游客们大都只来一次,或遭遇浓雾弥漫,或置身狂风暴雨,或沐浴艳阳晴空。“米尔福德峡湾的魅力在于,晴天有晴天的看头儿,雨天有雨天的精彩。”在我遍览峡湾的阴晴雨雪后,非常有底气这样道。这是一处全年365天,有200多天都在下雨的地方,周围的群山顶坐落大大小小冰川湖,当大雨袭来,水满载,一泻而下。
每次我都趴在船舱玻璃上,痴痴看不够,半山腰有凸起,水瀑崩上去,炸开了花。风劲,雨是横着飘的,细细薄纱,像夏日被风扇对着吹的珠帘。海面的浪,一抬头一线白,潜下又扑起,好一群互不示弱的蛙泳将,不懈往前推……在做这份工作一个月前,我在峡湾附近的雨林中徒步,听说前方有瀑布,我就急着去看:
“我特别喜欢瀑布。”我跑的气喘。
“那你以后可以发现哪有好看的瀑布,就去哪里工作。”同行的一个法国女孩说。
命运自有默契,现在真是看个够,看到够也觉得不够。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今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不够不够,承认自己词穷吧,多么精微的镜头也抵不过亲眼目睹,多么精巧的言语也比不过身临其境。
可当云散天开时,景色的差异,完全不像同一处:山壁干涸,眼前突然现出一座雪山横亘——第一次来是阴雨天,压根儿就看不见、也不知道这里有座山!我盯着山顶的终年积雪看啊看,看到雪中泛着钢青色的冰,看到山边的云又浅淡了些,仿佛它舔了舔嘴角的棉花糖:山在,山和雪一直在,云雾散了再来,来了,也终会散。
看你阴云密布,也看你晴空万里
雪是山下巴的长胡须,云是天嘴角的棉花糖
好了你说雨天美晴天美,到底峡湾什么时候最美?雨过天晴啊。看那瀑布脚下,会出现一小段彩虹,约一米长,随着水瀑溅起的水雾渐渐移。连续多天地上落雨,山上即飘雪,那山尖,昨天还是秃秃一片,不知它想起了什么,一夜白了头。
还有峡湾里的水,今天海蓝,昨天是碧绿,前天石灰……
“峡湾,其实是个错误的命名。因为sound是指河流切割而成的峡湾,而新西兰的这些峡湾,是由于几万年前冰川挪移时切割成的冰峡谷,海水倒灌,加上周围山体上的冰雪融水流入而成。”每当船驶到入海口,调头返程时,我会在广播中纠正这个上百年的将错就错。
“下—万!”
“咦这回基本对了!”
Yukina听我这样说,满足的笑了。一些词重复太多遍,我们互相都知道了中文、日文的说法。最开始提到海豹时,我没听清“fur seal”,问她在说什么,她就一笔、两笔、三笔,有了这个:
实际上,它们是这样的:
“今天有只大个的!”我指着海豹岩石喊,“嗯,dumpy”,Yukina说。
“Jumpy?”
“不,是dumpy”,她又画——
“我觉得……你画的……是我。”我看了后说。她若无其事的给我一块蛋糕。我连连摆手:
“不能再吃了再吃就胖了。”
“Too late ”,她脱口而出。
我:“……”
第二天早上,咖啡馆停车休息、吃早餐时,我拿了牛角面包。“今天怎么不吃派了?”Yukina问。我说:“派里面全是肉,昨天称体重,来新西兰四个月胖了六斤,要减肥。”
“啊我也是哎也是四个月胖六斤!所以我早饭只吃一个苹果!我跟你说啊这个牛角面包全是黄油还不如全是肉的派呢!”
我:“@#%#¥%&*¥R%$$&%#¥%……”
“我能碰碰你的肚子吗?”刚来时还跟她不熟,在船上驾驶室当我放下话筒,她就这样对我说,“因为我觉得你的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她戳了戳,“果然硬的!你的声音很有力!”唔,对比下我们的饭量,就知道了:
每天中午登船,都是和客人一样,拿自助餐吃。但我们是直接拿到驾驶室,边吃边讲。已经习惯了和这个日本人一起吃饭的压力:看她用刀叉细细切下青口肉,把青口壳一个个摞起来,吃完的盘子简直不用洗。我递给她一块橙子,她不习惯:
“很麻烦,会吃的满嘴都是,手也会弄脏。”
每天手捧着啃四五块橙子的我:“……”
Yukina说她大学时学过一点中文,不过全部忘记了,现在说的最好的四个字是“游向大海”。因为我每次介绍海豹的最后一句,总是“……栖息在这里的都是幼年海豹,等它们长大,就会离开这里,游向大海。”之后她就跟着用中文重复一下:“游—向—大—海—”
“我们不要调头啦我们‘游向’(中文)澳大利亚吧!”船到了入海口,她说。
“你去过吗?”
“去过,我很喜欢——就是那次旅行,我还来了新西兰,遇到的导游就是我现在的上司,为各个旅游公司提供日文服务的,我喜欢这里,喜欢这个工作,就申请打工旅行签证过来。”
正在船上驾驶室里做解说的Yukina
新西兰对日本没有“为同一雇主工作不能超过三个月”的规定,她可以一直做下去,也打算一直做下去。“但是,同一线路,每天12小时舟车劳顿,我觉得做三个月体验一下还成,你真要以“年”为单位做下去……
“我喜欢帮客人拍照,聊天,给他们介绍新西兰,发现峡湾的美,看到他们的快乐由我带来的,我就非常开心。”看得出她很乐在其中,她怕客人上错车,自带一个绵羊靠枕摆在前窗,圣诞期间,她在头上带着竖起两个小鹿的发夹,给绵羊靠枕的鼻子系上红球球,拉一下,里面的灯亮起,一闪一闪。
“我想先呆三年,学英语。打工旅行签证到期后转工作签证,但是,我有点担心。”问她为啥:
“现在”,她的手上下摆动了一下:“中国游客的数量,up,日本游客,down”。想到春节两周,只我们一家公司、1点钟这一个发船时间,持续两周同时两艘大船,每艘三百余人,春节假期一过,变成一艘船还只有百余十人,看着稀稀拉拉的游客下船时,Yukina若有所思地拍拍我肩膀:“Alison,新西兰需要你”。
我苦笑,我庆幸的是春节终于过完了。连续上班第九天的早晨,司机Keith看到我:“你怎么又来了?这是你连续第几天了?”
“第九天……没办法啊有团啊。”
“这样不行!你必须得休息!我现在就打电话,告诉他们,不要等到你病倒那天!”说着就拿起了听筒,我压根儿没有拒绝的机会,看他凶巴巴急叨叨说着什么,也没多想,几个小时后再见到他时,他叫住我:“嘿嘿,我帮你要到了一天假期,明天,明天你想睡多久就多久。”那语气和眼神,仿佛塞给一个小孩垂涎已久的大玩具。
第三天我再上班时,才知道,Keith连番把电话打给市场部,运营部,预定中心,最终催促协调出一天休息给我。我很少见到这个倔老头儿笑,在车上总是硬邦邦地跟客人说不系好安全带我就不开车!不许带热饮热食上车!看到有人端着纸杯咖啡,二话不说夺过扔进垃圾桶。第一次和他配合时,我按时到达,其他人都说着“早上好”,只有他,把手腕抬得高高,盯着表看了几秒:“Too late。”口气冷的能哈出寒气。“他有一颗坚硬的心”,同事这样形容。然而,就是这颗坚硬的心,在我和旅游团的领队吵架时,下班后依然去办公室替我解释整个事情,第二天休假,依然给公司打了一个小时电话:“我只是不想Alison受委屈,她没有错。”
我一直想仔细写写这些司机们。他们为什么年纪都比较大?因为年轻人都去开长途货车了,更赚钱,也更累,年纪大了消耗不起了,就来开客车。我一问,还真是,几乎每个人都开过货车。例外的是Craig,他说他开车之前,是音乐家时我吓了一跳:这么文艺?
第一次见到Craig,就被他的眼镜吸引了
“唔,最好的成绩是给一部好莱坞电影做了配乐,但……作曲实在太不赚钱,而且要靠灵感。”他这样说时挺无奈的语气。
“现在就打算夏天来开客车赚钱,冬天淡季,就可以安心作曲了。”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从身旁背包里抽出iPad递给我,一字一顿告诉我密码、路径,一个视频打开了:几只海豚在我们峡湾的船边游泳,不规律地游,前后,盘旋,上下,音乐伴奏像是它们溅起的水花,和它们的身姿完美贴合,它们又好像能听到伴奏,踏着节拍起舞,声色浑然。
“这是哪来的视频?”
“我拍的。”
“曲子呢?”
“我作的。”
酷毙。
(未完待续)
转载自RealJourneys真实旅程,微信账号:Real_Journe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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