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食界，没有人不知道这家餐厅。

下午茶时间，当别家服务员空得打瞌冲的时候，这里依然大排长龙，不是因为布了满墙的街头涂鸦，不是开到最大的摇滚乐，也不是那只用64度煮出的嫰蛋，或者，师承名厨的心脏病炒饭……

而是因为这个在广告纸上，笑得只剩眯眯眼的胖子光头——司徒保华，“十八厨”的老板。

不留一根头发，

两只大眼袋深的吓人，

当他趴在厨房口上，

定定地看着前方的时候，

你仿佛还能隐约瞧见他23年前的影子。

23年前，

他还像店里这些小伙子一样年轻，

和他们一样，

进过黑帮，抡过刀，吸过毒，

对，这家店，

就是司徒为这些刑满出狱的人开的。

23年前，司徒保华无论如何都不会料到，一双吸鸦片、收保护费的手，有一天竟会带着这帮人做起菜来。

出生在鸦片世家，因为父亲开鸦片馆，10岁起就开始帮忙家里头干活，包包粉末送送货，虽然父亲再三警告，禁不住好奇劲儿的司徒，终于还是在15岁那年吸上了第一口。

鸦片这东西就是这样，有了第一口便刹不住脚，时间愈长，瘾就愈大，因为不够钱买毒品，司徒悄悄辍学在黑帮里当起了小混混……

吸毒被捕入狱，出来，戒毒，再吸，再入狱……

最后一次入狱，司徒患上了肠道溃疡，在狱中，无人照应打理，加上毒瘾折磨，这一发起病来，简直让他生不如死。

“家人已经放弃了我，再不回头，我会不会就这么死了。”

1993年，刑满，司徒出狱。

33岁，他说，很想重过一个平凡人的生活。

“我的梦想就是过着规律的生活，能够每天睡到自然醒，和家人吃早饭，上班……晚上就回家陪家人看电视，然后安然入睡。”

面对着陌生了很久的城市，小心翼翼地给佣人单位打电话，一连面试了十几家，却全部碰钉子。司徒清楚，在新加坡，只要你有过案底，就几乎不可能再被录用。

“就算你刚出狱，没人欠你一口饭吃，你要自己想办法生活。”

工作是找不到了，司徒只能自己干，租下小货车，当起了司机，那时他暗暗发誓：“如果我做到了有一天，我想给有前科的机会。我知道，犯过错的人找一份体面的工作是什么滋味。”

开货车的第三年，因为土耳其大地震，司徒把生意丢在了一边，抱着赎罪的心态，他去了救援现场。

因为什么也不会干，只能给部队做饭。

简陋得很的锅烧，最平常的油和盐，那些看起来没花头的青菜豆腐，一经司徒的手，也让吃的人拍手叫好。也没干过这行怎么就能做成这样，司徒也不明白，也许是天赋吧。

司徒好像发现了一块新大陆……

回到新加坡，他马上着手准备起了餐馆。

租下一个人流不旺但便宜的餐馆，自己装修，自己置办厨具，定菜谱，试菜……

司徒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雇佣那些更生人（新加坡人对刑满出狱人的称呼）。司徒以为只要有心为之就可以的。可这一个个招进来，没有严苛培训的占了雇员80%比例的更生人，在一块儿立马就乱了套，吸毒，砍架……

一年之内，本钱赔光不说，还欠了一笔巨债，餐厅只好关门。

49岁，用司徒的话来说，依然一事无成。

“那时候，我算是明白，想做好事，要先赚钱，要赚钱，就要把餐厅的管理做好，食物做好。”有了第一次的教训，司徒到处找师傅精进手艺。

这一找，就找着了英国名厨Jamie Oliver（因为Jamie开的名叫15的餐厅，和司徒开餐厅的目的出奇的一致）。到英国，连接着被Jamie拒绝，司徒就跟当没发生过，每两天就登门问一问，对方被烦到投降，只好破例收他实习一个月。

“那个月让我大开眼界。”

从干小学徒的打扫工作开始，到进入配餐房……那天，司徒负责做Entree，他想着无非沙律菜加橄榄油，海盐，柠檬汁，单手都搞的定，谁知被主管大声喝停:“你要记住沙律是有生命的，必须双手去弄。”

司徒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做食物要有这般敬畏的心情，“好像突然顿悟了，知道了一个让餐厅永远不倒的秘诀。”

几斤筹备第二家餐厅——十八厨，终于在2017年正式开业。

华人帮派里大多用数字取帮名，Eighteen（18）曾是新加坡最大的私会党，我可不是要学徒进黑社会，而是黑社会的人可以来我这里学手艺。

在被灯光照得明晃晃的墙上，

几个英文大字分外扎眼，

“Good people, Good food”。

司徒说，

“我不是来卖我的故事的，

我要卖好吃的食物。”

人格保证般地，

墙上，菜单上，

全部印上自己的头像。

司徒仍然接受更生人的应聘，甚至当应聘的人技能相当，他总是会选择那些有不良历史的人，他说，其他的人在哪里都能找到工作，但是失足的人却很少有机会。

“我不会过问你的过去，只要你真心想学一技之长，那我们，就一起打拼。”

培训和信任一个曾失足的人并不容易，但是司徒还是花了很多时间，做出了一套培训系统，每个人都要学习厨房，管理，服务，只有那些考核合格的人，才有资格留下来。

戴上厨师帽，系好围裙，他们，还是有点忐忑和不适。

那只从前握着砍刀的手，第一次举起了炒锅，花臂少年有些不好意思。

女孩子握住了酱油瓶，

开始学习如何辨别蔬菜的新鲜度，

合适的油温，

以及，料理的配比，

从最开始连个蛋炒饭都打不散，

弄得满灶台都是，

到能够做出一碗漂亮的意面，

精致的色拉，

也不过是个把月的事情。

“也许他们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他们曾经犯过错，但是在食物里，他们是绝对平等，而且无比专注的。”

在他的更生人员中，有的一句英文不懂，一行华语也看不懂，却拿着菜单回家背。有人在每天训练结束后，依然不肯走，还呆着一遍遍练习煮面。

教他们学做菜，

也教他们接人待物，

教他们如何坦诚相处，

“谢谢,Benny!

（司徒保华的英文名叫Benny Se Teo）

谢谢你给我们第二次机会。”

在司徒的餐厅，

这些更生人们，有的一呆就是两三年。

而他培养出来的员工，已经有不少升为了经理，更有甚着被其他餐厅挖走。司徒一开始很难后，后来想想，反倒是觉得高兴：“他们有了谋生的能力，我的责任也算尽到了。”

可能你会问，难道这第二家餐厅就没有之前一样，发生乱套的事情吗？

事实上，十八厨在经营期间，曾经有过厨房更生人砸坏，保险柜被撬这样的事情。然而这并没有让司徒停下：“你雇正常的人，你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太但如果你是容易气馁，这不是那种你会做的事情。”

在司徒的坚持下，餐厅总算慢慢步入了正轨……

2012年，还清所有账务。

2013年，因为社会企业做得好，被新加坡总统接见。

2014,54岁的他遇见了自己的真爱。

这一生跌倒起伏，被写成书上了架……到今天，十八厨已经有了11家门店，而司徒拿下的奖牌，已经摆了这样一满柜。

这一天，距离司徒出狱时候，

已经过去了整整23年，

23年后，

他终于实现了当年的小小心愿

——过一种平凡人的生活。

拥有有一间小小的朴素的家，

有一个彼此相爱的妻子，

能够每天睡到自然醒，

可以去街角，

安安静静吃一碗热腾的云吞，

这样，

就很好。

23年，司徒明白了一件事。

犯过的错，到最后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一切欲望，名利到最后都会烟消云散，唯有好好过每一天，才对得起自己这一辈子。

图片来自eighteenchefs.com，视频截图来自youtube

“我可以做到的，別人也一样可以。

过去的已经过去，

只要肯回头，

我想，人生还可以重头来过。”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