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兹⋅涅克的故事

1979年，卢卡兹⋅涅克(Lukasz Niec)的父母带着他和姐姐，还有两个行李箱，从经济萧条、时局动荡的祖国波兰来了美国。那时候的涅克才5岁，跟着家人在密歇根州落脚、长大，上了医学院，成了内科医生，他的姐姐则当了律师。两个子女都从事着常人眼中光鲜高薪的职业，这家人可以说是实现了“美国梦”。

涅克与姐姐（图片来自姐姐Iwona Niec Villaire的Facebook）

近40年过去，现年43岁的涅克已经结婚，有两个女儿（其中一名为继子）。上周二早上，休假在家的涅克刚刚送了女儿去学校回来，突然被找上门来的移民官员逮捕。被从家里带走后，他被关进了郡属监狱里等待保释听证会，更糟糕的是，还等待着是否要递解他出境的决定。

事情发生得太出乎意料，涅克的家人最初都不敢相信。被捕后他打电话给正在上班的妻子，妻子是当地一家医院的护士长，接到电话后，一度以为这是丈夫的恶作剧。而当家人去监狱探望时，涅克还处于震惊状态，全身颤抖。

涅克与妻子和两个女儿（图片来自姐姐Iwona Niec Villaire的Facebook）

用涅克姐姐艾沃娜(Iwona Niec Villaire)的话来说，弟弟“就是一个美国人，和任何一个美国人一样美国”，更从来没想到自己能否待在美国会成为一个问题。虽然还不是美国公民，但涅克来美后先是拿到临时绿卡，接着在1989年拿到永久居民身份，再后来绿卡也成功更新，波兰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遥远的回忆，除了十几岁的时候回去过一次，他连波兰语都不会说，和波兰的亲戚或其他人也没有任何联系，如果被遣返回波兰，他将无处可去。

涅克一家人合照（图片来自姐姐Iwona Niec Villaire的Facebook）

26年前的“污点”

永久绿卡、职业正当，按理说涅克没有什么被逮捕的理由。根据国土安全部要求他出庭的通知，拘捕涅克的理由来自他26年前的两个“污点”：1992年1月，17岁的他被判恶意破坏100元以下财物罪；同年4月，又被判接收并隐藏偷来的财物（超过100元的物品及一个金融交易设备）。

这两项都属于轻罪。据姐姐艾沃娜透露，第一起事件是涅克与几名朋友在遭遇车祸之后，与对方司机发生争论所致；而第二起事件后涅克的确认罪了，不过作为认罪协议的一部分，这件事也从他的犯罪记录里删除了。

但国安部的出庭通知上注明，涅克所犯的两项罪名都事关“道德缺失(moral turpitude)”，根据1965年由时任总统约翰逊签署通过的《移民和国籍法案(Immigration and Nationality Act)》，他应该被递解出境。

涅克和他的家人当然不能接受这样“算旧帐”，姐姐艾沃娜说，涅克只是那段时间不小心结识了一些坏人，多年之后来看，更是情有可原。涅克的同事也对他被逮捕感到愤怒，一位同事说，涅克“正是美国移民政策应该鼓励的对象”，当地还有数十名医生和其他职员向移民法官致信，称赞涅克人品优秀、工作出色，要求将其释放。

涅克与家人合照（图片来自姐姐Iwona Niec Villaire的Facebook）

实际上，根据当地法庭的档案，涅克还有两个记录——2008年（涅克已经年过三十），他承认了一项酒后进行手术的罪名。但过了保释期后，法庭搁置了对他的定罪，认罪记录被撤回，案子也被撤销了；还有一个是在2013年，他被控实施家庭暴力，但最后陪审团认为他无罪。对于这些指控，涅克的妻子坚持认为，这并不表明丈夫对公众有危害，“他是一名出色的医生，充满爱心，待人体贴，他是个好丈夫，并总是乐于助人。” 

“有绿卡也不够”

涅克的姐姐说，涅克拿到绿卡以来，尤其是在2016年7月与有公民身份的现任妻子结婚以后，就一直有计划要入籍。但因为夫妻俩都太忙了，才迟迟没有着手办理。不过不管入籍与否，姐姐说，以前他们都以为，除了不能投票，绿卡和公民也没什么差别，“但现在不是这样了，有绿卡也不够”。艾沃娜自己曾经也是绿卡身份，在上法学院的时候成功入籍。

涅克当然不是个例。几十年来，已有数万在美合法居民因为轻罪被遣返，不过在前几任总统治下，移民官员通常不会太为难这样的移民，而是把遣返重点放在有暴力行为等有重罪罪名在身的罪犯上。奥巴马政府还在2011年要求移民官员，在决定逮捕和起诉前，要考虑当事人与美国公民的家庭关系、犯罪记录、教育程度、对社区的贡献等因素。

但这些都在川普政府出台新的移民执法准则以来发生了变化，遣返范围从重罪罪犯扩展到轻罪罪犯，甚至是没有犯罪记录的移民，也不管当事人在美国住了多久。这些做法引起了移民权益组织的广泛抗议。

反对川普移民政策的抗议（资料画面）

两周前，川普被传出把海地（加勒比海国家）和非洲国家称作“屎坑”，同时表示欢迎从挪威等一些国家来的移民，不少观点批评川普的移民政策本质上是种族歧视政策——排斥有色人种，接收白人移民，我们报道过的两次遣返事件，被递解的也恰好是亚裔和西裔移民，但这次被遣返的却成了白人。

NPR根据移民局数据统计，2017财年90%的被遣返者来自墨西哥、危地马拉、洪都拉斯、萨尔瓦多这四个中美洲国家，而来自这四国以外的被遣返者比2016财年增加了61.6%。

实际上，波士顿的监狱里现在也关押着一名19岁的无证移民，来自爱尔兰，12岁时被现在已有绿卡的父母以探亲签证带来美国，逾期滞留并一直生活在麻州，因为家暴他的女友被捕。当地爱尔兰移民中心主任说，执法官员正在“无差别”地对待所有移民。而川普誓要推翻的DACA（童年来美暂缓遣返计划），前途也仍不明朗。

被关押在波士顿的爱尔兰无证移民Dylan O'Riordan不久前与女友在狱中结婚，两人有一个女儿。

当然，仅凭这些个例并不能定论川普的政策倾向是否有种族因素。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川普严苛的移民政策从未因任何批评或抗议而改变，并且正在持续执行。

什么样的人该被遣返？

从某种程度来说，涅克的案例似有“合理”之处：与前两例比起来，他不是美国公民，历史也并非完全清白（印度裔的巴尔金德·辛格已入籍多年，而墨西哥裔的Jorge Garcia连一张交通罚单都没拿过）。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涅克对于美国社会的贡献毋庸置疑。据他的妻子说，丈夫已经当了十几年医生，在当地好几所医院里看诊，还负责安排他组里来自五所医院的医生看诊时间。近期全美流感泛滥，涅克的工作也格外繁忙，被捕前的一星期里他一直连轴转，还有好几天是轮两个班，被捕那天是他工作一整周以来第一次休息。此外就与Jorge Garcia以及许多被遣返的移民一样，美国才是他们的家，仅仅因为国籍就把他们赶去一个陌生的国度，造成家庭分离，也的确不够人道。

1月15日，墨西哥移民Jorge Garcia被迫离境前，与家人在机场拥抱哭泣。

目前涅克仍被关押在监狱里，他的保释听证会预计在下个月初进行，但处理结果可能还要等上好几周甚至几个月。除了聘请移民律师，他的姐姐也正试图从其他途径把弟弟留在美国——据她所知，他们的妈妈是美国公民身份，但不清楚是何时入籍的，如果母亲在涅克18岁前入籍，那么涅克可能已经自动成为公民；然而，由于父母都已去世，一些关键资料也丢失了，因此这条路是否可行还未可知。

由于弟弟的遭遇，涅克的姐姐还呼吁所有持有绿卡的移民尽快申请入籍。当地一位移民律师表示，移民局自去年以来扩大了执法范围，过去不会被追究的案子，现在也被“一视同仁”。不过这位律师预计，涅克最后很可能因为没有确凿证据而得以留在美国，但法律过程也许会耗费数月甚至数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