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经济学现在成了显学。社会上的“经济学家”如雨后的春笋。不过也有人站出来很不给面子地说:中国真正的经济学家不超过5个。这样驳面子,实在让人不好受。但是看看满世界的“经济学家”,真要我选边站的话,我只能向这么驳面子的言论靠近。为什么?
中文语境中讲到“学家”,总是指那些在一个学术领域取得重大成就的人士。比如物理学家,就不是随便哪个电子设备或者船舶、桥梁的设计者敢自居的。一般来讲,这些设计者愿意称自己为工程师,大不了是总工程师。在中国,“师”和“家”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然而,中国很多金融性或类金融性公司(比如证券公司、银行、保险公司等)里的很多经济分析师就被媒体称为“经济学家”。有人说,这是托了英文的福。因为在英文语境里,“Economist”一词译作“经济学家”,但也可译作“经济分析师”。这样的说法当然是自欺欺人,语言翻译应该入境随俗,如果约定俗成翻译成“经济分析师”或许就不会让那么多人误解了。一开始将“Economist”一词译作“经济学家”的那位大概是怀着打擦边球的心理,就像给自己家酿的米酒取名“矛台”一样。想想反正也就我一个人用用,无伤大雅。等到大家群起效仿,经济学家的牌子也就泛滥了。当然还有一些连经济分析师的资格都没有就自居经济学家的人,以为吆喝了几声“卖冰糖葫芦喽!”就可自封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人了。
像我这样在高校里认认真真做学问,但是又没做出什么名堂来的人(十分惭愧),顶多也就敢以“经济学者”自居,离“经济学家”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那些连经济学原理都没搞明白,就敢戴着“经济学家”的高帽到处招摇撞骗的所谓“经济学家”,却让我们这些“经济学者”遭了殃。那些研究物理化学的同事平日里见了面就不禁调侃:“哎呀,你们‘经济学家’真厉害,每次预测的股指走势都和实际情况相反。还好你们没去指导经济,不然就把我们的饭碗搞砸了。”所以,现在真正的经济学家,估计有点烦。
前一段时间,有一位很老很认真的经济学家(注意,未加引号),写了一篇文章说:我们的保障房建设应该运用差异化方法来排斥那些既得利益阶层,真正保护底层人民。怎么差异化呢?举个例子来讲,可以建一些只有公共厕所的公寓楼。这样一来,那些开宝马车的人就没有动力去侵占这些保障房了。这样的言论被好多网民斥之为:经济学家要剥夺穷人使用单独卫生间的权利!于是这位很老很认真的经济学家被网民痛骂了一顿。我估计,有相似遭遇的经济学家为数不少,他们大概很郁闷。
那些不郁闷的“经济学家”天天揣摩着老百姓想听什么,于是就说什么以投其所好。他们被称作“人民的经济学家”,出场费动辄几万几十万,名利双收。这个称呼好伟大,使别的经济学者和经济学家处在道德的低洼地,话还没出口,士气就输了三分。但是这样的称呼并不算创新,早在20世纪50年代,我们就有“人民的物理学家”“人民的生物学家”等。我们批评某些坚持物理学原理的人是崇拜西方资本主义的物理学,不为我们社会主义的人民创造自己的物理学,于是,支持还是反对苏联物理学家的理论就成了是不是人民一分子的标准。今天,我们为这些自然科学家平了反。我们确信,物理学基本原理对资本家或是工人农民都一样。但是对于经济学,我们还是有点不确定。很是担心那些研究经济学原理的人,是为资本家说话的落水的乏走狗。
要说那些自以为是“经济学家”的人不识好歹,也事出有因。那就是他们往往会说出一些“出格”的话,很是刺激人的感官。这和学术研究的氛围息息相关。我第一次写论文的时候,老师问我:你究竟为什么要写这个题目。我按照以往的思维说:这个问题很重要啊……话没说完,就被老师打断了:一个问题很重要,不是你要写论文的原因。太阳从东边升起来、西边落下去,重要不重要?我们每天要吸进氧气、吐出二氧化碳,重要不重要?都很重要,但是这些大家都知道。知道的东西,不值得你去研究。如果你发现太阳并不是每天都从东边升起来,而是会在某个特殊的日子从东边偏南一度升起来,就值得你去研究了,看看为什么会这样,证明一下这个偏角的计算公式。这就是很好的学术论文。
做学术时间久了的人都会有这样的习惯。明明我觉得应该保护一下穷人的利益,应该多为穷人建一点保障房,但是直截了当说“我们应该多建保障房!我们不应该允许富人开着宝马来侵占保障房!”会觉得很没有意思,因为大家都这么说,既然大家都知道了,我再说就没有必要了。有没有什么是大家没想到的呢?哦,原来好多人没有想到如何排斥富人的侵占行为;原来想要排斥侵占行为除了动用公检法等公权力之外,还有经济学办法,这样经济学家才有了兴趣,才会落笔写文章。
所以,有一个经济学者说:为什么大家指望我说的和大家一样呢?如果经济学者和普通大众说的一模一样,那我们不是在浪费大家的研究经费吗?经济学者有责任和义务告诉大家那些和眼睛看到的不一样的隐藏在事实之下的逻辑和道理。这显然是一个学者的思维,我们的社会或许把经济学者误解成了参加竞选的政治人物。他们才应该说大多数人想着的事情,迎合大多数才能保证他们获得人们的支持,获得他们想要的政治权力。但是经济学者不应该这样。所以,经济学家有点烦,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