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 奶 奶——人间烟火(二)

2015年09月07日 澳大利亚大华时代




墨尔本 天气:多云 08~12℃ 09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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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把刚过了五岁生日的我叫到面前,说有这么件事儿——说我妈马上就要生我弟了,所以我爸得忙着照顾她们俩,所以基本上就顾不了我了,所以我又是个特别懂事儿的乖娃,所以我会被送去我奶奶家一段儿时间,所以等我弟满月之后等那个忙劲儿过去了,就可以接我回家了。


都没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呢,我爸就让我跟我妈说再见,领着我去坐长途汽车了。从山里兵工厂到城里奶奶家七十里地,一路明媚的春光成功涣散了我心里淡淡的忧伤。


开的槐花,好吃的糖果,新鲜的伙伴,慈祥的奶奶,开心的种子迅速在我身上发芽、冒尖、蹿高。就在它们准备恣意地绽放成灿烂的笑颜的时候,我爸突然说,他该走了,不然就赶不上回程的班车了。




然间我才意识到,原来就在今夜,我不但不能再跟妈妈睡一起了,甚至也不能再跟爸爸一起睡了,天哪!但是我又是个特别懂事儿的乖娃啊,怎么办?


扯起我爸的手一直走到奶奶家老宅子最里面的天井的角落,踯躅了半天,以一种十分坚决的态度但又是非常细小的声音道出了我殷切的期望——“你走之前可不可以抱我一下,然后让我吃一下你的奶”。我看到我爸脸上所有的器官,拧成了一种极其怪异的配搭。然后他说,“抱你一下没问题……可是,爸爸没有奶啊”。


气不适宜地阴沉了下来,四周的蒿草随即失去了好看的颜色。我气急败坏地用手指着我爸的胸口,“你骗人,这不是奶吗”。“我没有骗你啊……你好好想想,你长这么大,什么时候从爸爸这儿吃过奶啊,你也没见过别的孩子有谁吃过他爸爸的奶对不对。我知道你就是舍不得爸爸走,你你你都断奶好几年了你,来,别闹,我抱抱”。


不清是清醒砸下的绝望还是分离撕开的悲怆,在我爸远小的背影后,在奶奶絮叨的抚慰里,我如孟姜女般不能自已。




件事过去二十九年之后,我有了自己的儿子。


时墨尔本正历经着百年不遇的高温热浪,连续几天四十多度。还有比气温更炙烤人的——儿子出生的当天,就需要转去儿童医院准备做一个小的手术;我的媳妇儿,则因为剖腹产的刀口反复感染,三出三进妇女医院;白天我就待在儿童医院陪着孩子,晚上回去妇女医院照看媳妇儿;媳妇儿见不到儿子就想得慌,我说那好吧我带着相机多拍点儿照片带给你看,但孩子做完手术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又怕媳妇儿看了之后心里会更难受,就撒谎说节骨眼儿上也不知道相机怎么着就坏了拍不了啦。


子手术之前,墨尔本突发山林大火,直升机来来回回送了很多受伤的人。医生说,紧急情况,没有办法,你儿子的手术只能推迟一天再做了。护士拿来了一个蓝色的奶嘴,奶嘴比我儿子手都大。他就紧紧地握着,小手指头因为用力都变形了。我听着他用力嘬奶嘴的声音,“咕唧咕唧”,“咕唧咕唧”。


术完了之后,他被推出来的时候,小眼睛紧紧地闭着,小嘴巴里还是牢牢地含着那个他一定确凿地以为是妈妈的乳头的奶嘴。他床头的那些仪器闪着各种颜色,跳着各种数字,扭着各种曲线。我很想打电话问一下身为职业护士的媳妇儿它们分别都代表什么,又忍住了没打。




个年长的护士走过来,她说“你想抱抱孩子吗”。我说“想啊,他都出生三天了我还没抱过他呢,别的护士说不可以”。“没问题的,我知道你肯定很想抱抱他,我来帮你把那些连线弄开,你抱完了我再把它们接上就是了。”“那可太感谢了!”


紧紧地抱着他,他紧紧地偎着我。我看着他脑袋侧面因为要插管子而被剃掉了头发的部分,摸着他小小的手上细细的针眼儿,突然感觉到他的头他的脸他的嘴巴,在朝我的胸部一拱一拱,一拱一拱的。那一刻我好恨,我恨自己徒有那个器官,却没有那种功能。




会不会也觉得,我们的生命,有时候无奈得很好笑,笑完了更无奈。


许,正因为那些片断的温情,才反衬出生命这过程的灰沉与苍凉。也正因为其过程是那么的冷峻跟无常,我们才更留连那些易逝的暖意。如花火,在眼底。


2015年9月5日 父亲节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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