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一起来读乔治 · 艾略特吧!(中文)

2017年03月10日 伦敦读书会


The Mill on the Floss and Middlemarch
《佛罗斯河畔的磨坊》和《米德尔马契》


后世对《米德尔马契》这部小说最有名的评论,来自于英国著名女作家弗吉尼亚·吴尔夫。她说:“在英语小说里,这是不多见的给成年人的作品。”和同年龄的少男少女一样,我坚持认为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不管怎么说,我有能力打工,能把自己喂饱,还能独自去邮局买邮票寄信。不过,读完这本书,我也承认,这本920页的《米德尔马契》,就是我和“成年”这两个字之间的距离。

说实话,《米德尔马契》这本书的厚度足以吓跑绝大多数我这个年纪的读者,它真的太厚了。我之所以能鼓起勇气打开书页,是因为我所尊敬的英语老师在课堂上偶尔提到,这是她最爱的小说。于是我下决心要攻下这个920页的堡垒。作为一个智慧的成年人,我的英语老师还顺便给了一个的建议:“艾略特的书,当然是《米德尔马契》最好,但是阅读艾略特,还是从《佛罗斯河畔的磨坊》开始吧,这样可以逐渐熟悉艾略特的文风。”就这样,我遵从她的指点,开始了我的阅读艾略特之旅。

《佛罗斯河畔的磨坊》是一个从少年走向青年的女孩麦吉的故事。麦吉既不是一个天鹅般高贵的少女,也不是一个繁忙的家庭妇女,她不同于文学作品中通常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女性形象:维多利亚时代看重的女性要素是:弹弹小曲,跳跳舞,画幅画,还会写个便条……如果有一头金发的话那就是最可爱的女子啦!颇为相反,麦吉更像是一只丑小鸭,她满心期待自己的智慧和才能被注意、被欣赏,她是聪慧的、叛逆的、有思想、有抱负的,而这几个特质与当时的社会价值观显然不相为容。全书从始到终,读者都会体会到麦吉抗争的努力、努力的辛苦,会爱上她并向她致敬。麦吉鲜明的形象和故事讲述的流畅,让读这本书的过程很享受。

毫无疑问、艾略特本人也曾经承认,《佛罗斯河畔的磨坊》这本书里的故事,满是她自己成长的影子;书里的兄妹情便是艾略特和自己哥哥艾萨克的真实写照。小说前两章,笔调轻松欢快,情节细致入微,读者很容易触摸到艾略特的写作过程中对自己少年时代的深情怀念。而与开头截然不同,故事结尾匆忙且令人窒息: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把麦吉的哥哥汤姆隔绝在磨坊中,身处镇里安全无虞的麦吉得知后,毫不犹豫地独自驾驶小船去救出了哥哥。不幸的是在返程中小船被掀翻,兄妹俩被洪水吞噬。原文这样描写:“没有什么能把紧紧拥抱着的兄妹分开了!在那个瞬间,亲情与爱从他们紧紧相握的指尖流过;在那个瞬间,他们的世界别无它物。他们的故事将回响在佛罗斯河畔开满野雏菊的田野。”

这个结局,在我看来,真是不能再悲惨了。现实生活中,根据记载,成年后的艾略特和哥哥艾萨克再也没有团聚过,他们天各一方度过了各自的后半生,艾萨克终生没有离开过沃瑞科郡的家庭农场,艾略特则在伦敦,成为一个越来越有名气的女作家。这个结局,尽管远远好过丧命洪水,却也是今天的我们难以想象的,怎么也逃不出“悲”这个字。

如果我们说《佛罗斯河畔的磨坊》有着浓郁的“自传”色彩,《米德尔马契》就更加客观地把视角对准了整个维多利亚社会。正如副标题所表示的,它是“对乡间生活的研究”。“研究”二字意味着科学手段的运用,给人明确的目的性,俯瞰现实的距离感。艾略特笔下的人物和事件也因此被后人放在“研究”这个显微镜下仔细揣摩,当然,我们可以认为艾略特本人也是通过写作来分析维多利亚时代英国社会的DNA。

艾略特写作《米德尔马契》的过程不是一帆风顺的。第一次动笔之后,因为爱人刘易斯的病逝而不得不很快中止。不过很快她就又另起炉灶,写了一个叫《布鲁克小姐》的小说,描写一个胸怀大志的年轻医生在偏远小镇上的生活。接下来的某一天某一时刻,她顿悟到,其实可以把这两个作品合二为一!于是,《米德尔马契》的男女主人公多萝西娅和利德盖特的形象方跃然而出。

两个主人公!这样的写法大约是小说史上的第一次。艾略特开创了这个先河。在多萝西娅和利德盖特的故事占据了大部分篇幅的同时,同龄女性角色罗莎蒙德也在浅薄自私地要求这个世界得围着她来转。“正如钢板上自然的划痕,在烛光下看起来却仿佛是刻意安排的、精致的同心圆圈”。小说中一共有150多个人物形象,他们每一个都是自己世界的英雄,每一个都是他们各自王国的中心。《米德尔马契》用众多的人物构成了一个社会关系网,每一个人物都身处网中央,被这个网影响的同时,也在影响这个网上的所有人。

《米德尔马契》通过故事重新诠释、或者说挑战某些约定俗成的观念。在十九世纪的英国社会,一个典型的女性小说通常是这样结局的:男女主人公终于结婚了,女主人公如愿成了幸福的妻子和母亲;男女主人公在恋爱中所经历的磨难,自有婚姻或者财产来弥补(想想我们熟悉的一些名篇名著!)。艾略特却不这么写,她几乎重新定义了婚姻与幸福。在她的笔下,对于聪敏的女性来说,婚姻生活可能是另一方式的折磨、某种方式的幻灭,不信你看看多萝西娅!她为什么对自己曾经坚持和渴望的婚姻不再抱有幻想?她孤注一掷地要嫁给一个父亲般的能教给她许多深奥知识(比如希伯来语)的干巴老学究卡索本;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婚前,她对婚姻生活的预期了崇高的使命;婚后,这些崇高使命很快消减成了四壁环绕的家具,蒸汽袅袅的厨房。”小说的另一条故事线上,利德盖特冲动之下,娶了胸无大志、虚荣无知的罗莎蒙德,这也是一桩失败的婚姻,彼此毫无理解、个性相抵触:“她与他的性格毫无共同之处,她与他的兴趣更是相异,好像他们根本就是不同的物种。”

在《米德尔马契》作为单卷本出版前,它是如同连续剧般系列推出的。很多读者都在期望一个传统的大团圆结局、即男女主人公历经磨难终成眷属。艾略特再次打出了让世人掉眼镜的牌,她写出了不幸的婚姻,一个还不够,二个!她仿佛质问那些人:你们以为自己的期望是合理的、成功的吗?我不这么认为!于是,尽管女主人公多萝西娅与男主人公利德盖特有着改良社会,推广医疗,救助疾苦等共同的志趣;尽管多萝西娅并不在意钱财;尽管从各方面看,他们俩都是般配的一对;莫测的命运还是没有安排他们在一起。尽管,从小说情节来说,男女主人公走到一起是众望所归,也是小说符合读者需求的看点。在艾略特之后,确实有很多著名的小说,婚姻都是把男女主人公或者更多角色自然无痕编织在一起的道具(我立刻想到的例子有:《灿烂千阳》、《相助》、《消失的爱人》),但是,我也能接受布鲁克小姐和利德盖特先生的生活不能合二为一,正如他们最初来自两个创作。嗯,你懂我的意思。

其实在阅读过程中,我对艾略特真的有一点意见。那就是,她实在太爱使用隐喻、暗指。她的小说中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涉及大量的文学作品、音乐、科技、历史——她简直无所不“喻”、有指必“暗”,中文里叫做“太爱掉书袋”。而且,她所涉及的著作不分年代、不分地域,或许她需要这样的手段,让书中人物的抗争看起来“放之四海而皆有”,或许这也是艾略特写作之余不断要学习的动力,但是,理解之余,我还是觉得过度使用某种写作手法对于故事的发展和陈述并无好处,且让人隐约觉察到她的自负。

诸多的史料显示,历代众多受人尊敬的文学家、文艺批评家都认为艾略特是英国历史上最优秀的女作家、《米德尔马契》是最能代表她水准的作品;我的英语老师也是这么认为——她本身也是一位学养优厚、非常值得尊敬的女士。我当然不敢贸然反对他们如此一致的看法。但是,目前我确实还不能把《米德尔马契》放到我私人的“最好”名单之中,这很可能是因为我太年轻了,我的阅历和经历太浅,以至于我不能很好地理解它的深度。但是,我要求17岁的自己阅读这本920页的超厚的书,我读完了;现在,我要求自己等一些年头,等我到了弗吉尼亚·吴尔夫所认为的“成年人”的时候,我一定会再次阅读这本书。

亲爱的朋友,我愿我刚刚说的话,不会让你动摇阅读艾略特的念头。实际上,我非常希望你能体会到我阅读《佛罗斯河畔的磨坊》时的快乐,你一定会赞同:麦吉的童年生活简单而有趣;我也希望你认可我的观点,《米德尔马契》是一座值得征服的高山。最后,我要重复下这个有价值的建议:“艾略特的书,当然是《米德尔马契》最好,但是阅读艾略特,还是从《佛罗斯河畔的磨坊》开始吧,这样可以逐渐熟悉艾略特的文风。”


(Chloe Shang, 生于北京,长于伦敦。现为剑桥大学女王学院学生。本文写作于2014年、即作者就读中学时期。本文中文翻译:白鲜平)



乔治·艾略特简介:


艾略特(George Eliot 1816―1880)是英国女小说家。原名玛丽・安・埃文斯,生于沃里克郡的乡村。幼年时期曾先后在两所宗教色彩极浓的寄宿学校读书,笃信福音教,通晓法、意、德、拉丁等多种外国语文。1841年随父迁往考文垂,结识了自由思想家查尔斯・布雷,同时由于受《基督教起源的调查》一书的影响,与宗教决裂,声明不再进教堂。但她仍然深切理解和同情一切虔诚的宗教感情,这始终是她作品的基调。1844年,艾略特参与翻译施特劳斯的《耶酥传》,名噪一时,从此开始文学生涯。1851年,她认识了当时极有才华的新闻记者乔治・亨利・刘易斯。他俩志趣相投,不顾外在压力同居,恩爱幸福,在工作与生活中,相互扶持,共同生活了24年。   


刘易斯本人不但是政论家和评论家,对哲学、心理学、生理学等都有研究,写过《歌德传》。1856年,在刘易斯的鼓励下,艾略特开始小说创作。1858年出版《教区生活场景》,其中包括三篇回忆早年家乡生活的中篇小说,均以笔名乔治・艾略特发表。


此后近20年中,共创作长篇小说7部;有乡村生活题材,也有重大的历史、社会、政治题材。如:《亚当・比德》(1859)、《弗罗斯河上的磨房》(1860)、《织工马南》(1861)、《罗慕拉》(1862―1863)、《菲利克斯・霍尔特》(1866)、《但尼尔・狄隆达》(1876)、《米德尔马契》(1871―1872)等。如果说《织工马南传》与《弗洛斯河上的磨坊》,奠定了她在英国文坛的地位,那么《米德尔马契》更是经典之作,成就非凡。 

艾略特在她的早期小说中突出和解、宽恕与利他主义的道德原则,把普通村民的日常生活理想化,用村民们丰富的生活内容来表现乡村生活的充实、和谐和美好,以追求理想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亚当·贝德》、《弗洛斯河上的磨坊》和《织工马南传》中所表现的兄妹、兄弟、朋友、亲人之间的爱与和睦关系,都充分说明了她的这种理想的人际关系。艾略特深信,人性本善、人伦关系的和谐,从根本上讲要求的是理解。在理解的基础上才能谈得上真正的爱和同情。

艾略特的作品具有哲理性,富有幽默感。她在作品中探讨伦理道德问题,对人们有深厚的同情,在道德上的判断却是严厉的。她的写作手法发展了属于现代小说特征的心理分析。这种细腻的心理分析影响了后世许多作家,如托马斯・哈代、亨利・詹姆斯、约瑟夫・康拉德、戴・赫・劳伦斯、马塞尔・普鲁斯特等。



收藏 已赞